第27章 沒帶刀(下)

“你們倆嘀咕什麽那?”

“沒什麽。”蘭舟幾步追上卿如許,問道;“老夫人叫姑娘過去說話,是不是因為江公子的事啊?”

江凜高中之後,果然如卿如許所料,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

雖然這位山賊一度在京中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見過其真顏的人並不多,除了相熟的同窗,也就是卿府的眾人了。所以他在榜下出現的時候,那種姿容不凡真仙臨世般的氣質麵容,頓時征服了京城一眾男女老少,一躍成為京中適婚男子中的第一人。

先前嫌他是山賊出身的人頓時就放下所有芥蒂,厚著者顏麵上前詢問江凜可有婚配,家中還有什麽人等等問題。

卿如許摸著下巴:“不知道他有沒有萌生些許退意啊?”

蘭舟道:“江公子考的這樣好,老爺跟老夫人怕是更加看好他,您若死強著不嫁,怕是會傷了他們的心。”

“所以我才要想辦法讓江凜知難而退,主動拒絕這門親事啊!”

蘭舟跟拾舟對視一眼,各自歎了口氣。

走進鬆鶴堂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下沉,耀目的金色流光穿透雲霞,將鬆鶴堂磚瓦鍍上一層暈紅的光芒。

每次走進這裏,卿如許都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不,應該說的確已經隔世了。

小丫頭替卿如許打起簾子,便有一個斯文溫和的聲音傳來:“江凜不才,承蒙先生指點,才得以榜上有名。”

卿如許步子一頓,他怎麽在這?

正好白珠出來換茶,見她目光帶著詢問,掩唇笑了一回,解釋道:“江公子上門拜謝老爺,老夫人聽說了,便留他在府中用晚膳。”

即便江凜不是老夫人看中的孫女婿,那也是金榜題名的有識之士,又是兒子的學生,以禮相待甚至親近些都是正常的,所以留用晚膳再正常不過了。

但卿如許知道,這是祖母正式安排他們二人“相看”,想到這,她有些不受控製的緊張起來,隨即又暗罵自己沒出息,自己又不想嫁給他,緊張什麽!她別扭的朝白珠點點頭,緩了幾口氣走進了屋子。

屋裏除了老夫人和江凜,就隻有卿鴻跟宋氏,看來的確是專門為她安排的相親了!

老夫人眉目疏闊,端坐在上首,一臉笑意的看著卿如許行禮問安。

卿鴻跟老母親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頗正式的為卿如許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學生江凜,你之前在前院書房也是見過的。”

卿如許沒有抬頭,隻垂著眼眸轉過身朝江凜屈膝一禮:“江公子好。”

江凜仍是那副天生自帶笑意的麵容,見卿如許頭都沒抬,那笑意中便多了幾分促狹,拱手還了一禮:“卿大姑娘有禮了。”

卿如許再次微微屈膝,準備走開,卻聽江凜又開了口:“那日見了卿大姑娘的《蜈蚣圖》,小生甚感喜愛,想求一幅回去日日觀看,不知可否?”

卿如許聞言一怔,抬頭看向江凜,臉上騰的紅了。仿佛他說的不是《蜈蚣圖》,而是在說:那日見了卿大姑娘,小生甚感喜愛,想求回去日日觀看,不知可否?

火燒的感覺從臉頰蔓延,直直燒到她的心口,她才有了一絲清明。

自己怎麽會這麽想!

卿如許深深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和鄙夷。腦筋打結了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對方這是洞悉了她的意圖,出言寒磣她呢,想到這,那絲窘迫煙消雲散,說話也順溜了:“既然江公子喜歡,我多畫幾幅給你就是,正好湊個五毒!”

江凜眉角微挑,俊臉上帶著幾分探究之意。“那便多謝卿大姑娘了。”

他見卿如許臉紅懵怔了半晌,這會兒反應過來露出憤憤之色,心中更覺好笑,這姑娘倒是真有意思,隻是不知她為何不想嫁與自己呢?不是說她偏愛美色,要嫁個俏郎君嗎?難道在她眼中,自己長得還不夠好看?又或許,已經心有所屬?

“哼……”卿如許聞言幾不可聞的輕哼一聲,隻給了他一個“到時候你可別嚇得腿軟”的眼神,最近她的畫蟲子的技藝可是越發純熟了!

老夫人樂見他們二人互動,跟兒子對視一眼,皆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顯然是對江凜主動與孫女搭話的行為感到滿意。當下便說道:“時候不早了,擺飯吧!”

江凜自然是要跟卿鴻去前院的席麵,看得出來,卿鴻早就江凜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不,是囊中女婿。

卿如許鄙視的目送老爹,待他們一走,渾身上下的神經立即放鬆下來,“這個江凜,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蘭舟道:“姑娘,奴婢怎麽覺得,江公子好像變得主動了?”

“才怪!他方才是在諷刺我呢!”卿如許立即否認了蘭舟的說法,江凜是個什麽人,怎麽可能為她費這種兒女情長的心思。方才的所言所行不過是在跟她表達:山不來就我,我也不會去就山!

說白了就是,你看不上我,我也沒求著你看上我!

這是在跟她叫板!

“哼!以為自己是誰!全天下的姑娘都得圍著你轉不成,我就是看不上,就是不嫁!”

蘭舟莫名其妙,姑娘怎麽突然就發脾氣了?

卿如許氣鼓鼓的,突然問道;“拾舟,我刀呢?”

拾舟:“……”

“沒帶?哼,辦事不利,回去剁手指頭!”

拾舟:“……”為啥啊這是?

主仆幾個嘀嘀咕咕,老夫人在一旁都看在眼裏,便將卿如許叫到身邊。“許兒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卿如許看著祖母殷切的目光,連忙收起神色間的憤憤,抿著唇搖了搖頭。

老夫人歎了一聲說道:“這個江凜,雖然出身不太好,但咱們也不是那種矯情的人家,英雄莫問出處……”

卿如許睜圓眼睛,當初祖母跟父親可不是這麽說的!但她當然不會去揭穿祖母,馬上垂下眼睛繼續做乖巧認真狀。

老夫人好像知道她再想什麽,嗔笑著看了孫女一眼,“還是那句話,江凜沒有父母長輩,你嫁過去就能當家做主,沒有公婆小姑妯娌,用不著看誰的臉色萬事都是你說了算。且他這個人自己很有主意,心思沒花在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上,你嫁給他想必會省心。”

女子嫁人,最怕嫁給耳根子軟受不住挑撥,身邊滿是鶯鶯燕燕又不明事理的男人,最後弄的後院烏煙瘴氣,家裏不得安寧。這樣的人,無論什麽身份門第,在女子眼中,都不是良配。

卿如許不得不說,祖母看人還是非常準的,她嫁給江凜六七年,別說妾室外室,他身邊連通房丫頭都沒有,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是小廝護衛。有時候卿如許靜下心來想想,這個人,心思到底在哪?

這天晚上,卿如許又夢見了前世的片段。

那時她就快要死了,整個人時常浸泡在虛幻的夢境中,不想醒來。

因為夢中的江凜總是比現實中溫柔許多,也很喜歡對她笑。他笑著在她的畫上題詞,笑著撫摸她的臉頰,笑著哄她吃藥,然後拉著她靠在他懷裏。

可惜,即便是在夢裏,卿如許也能感覺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她就想一個虛弱的小動物,在命運即將終結之時,瘋狂的留戀這個世界和自己的主人。

她拚命的往江凜懷裏鑽,悶悶的哭泣。

於是江凜會輕輕拍著她的頭,像哄一個小女孩一般。

然而這些終究會支離破碎,也許是在一個清醒的早晨,身邊空空的床榻,安靜無人的院落,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那些暖融融的記憶都是她自己的臆想。她知道江凜很忙,但她想知道,如果江凜不忙,會來看她嗎?

這個疑問讓她覺得胸口血潮湧動,整個人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這股無法平息的情緒,使她從夢中驚醒。

她木然的扭頭看向窗外,天色將明未明,樹影映在窗欞上,微微晃動,就像她時時搖擺不定的心緒。

………

十四公主的事過去沒幾天,阮江寒阮先生就進府了。先是去鬆鶴堂拜見一回,又跟主母宋氏說了幾句話,這才由卿如許和卿如初姐妹兩個親自引著往泠泠園去了。

“祖母特地使人打聽了先生在宮裏時的習慣,泠泠園的一應事物都是按照您先前的習慣布置下來的,先生住進去,若是有什麽地方不妥,盡管吩咐阿許,萬不能客氣的。”

“你是我的學生,我怎麽會與你客氣?若有什麽事,必是要第一個差遣你的。”阮江寒說話並無一絲嚴肅古板,交談間倒像是好友般親近輕鬆。

“既然如此,學生就放心了。”卿如許也有些驚訝,沒想到阮先生這般平易近人且開明之人,她也能隱隱感覺到。阮先生對自己是十分親近的,想必是因為她幫了十四公主的事。她幫了十四公主,其實就是幫了阮梅欽。

看來,阮先生對自己侄子與十四公主的事,是有所了解的。

就是不知,她對這件事到底持著什麽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