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內應(中) 第二更

門外傳來腳步聲,先是進來幾個少女,懷中抱著琵琶等樂器,在設置好的位子上依次坐下,之後又有幾個侍婢進來,在地上擺了幾個東西,卿如許細細一看,居然是幾個巴掌大的小鼓。

玉奴最後/進來,她身上仍是那身紅衣,隻不過額外添了批帛水袖。她跟眾人福了一禮,緊接著擺好了起手式,左腿微彎,右腿前伸,翹起瑩潤的足尖,眾人這才發現她是赤著腳的,皓白的腳腕上帶著一串金玲,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十分悅耳。

薛允又忍不住嘀咕了:“哼,居然隨意赤裸雙足給人觀看!”

卿如許笑看她一眼,並不說話,目光重新落在玉奴身上滿是欣賞之意。

絲竹之聲緩緩流瀉,玉奴身姿輕擺,動作亦是緩慢,然而須臾過後,樂聲驟然驚起,如急雨而下,玉奴一身烈烈紅衣躍出,踏在小鼓之上,頓時傳來輕微的“咚”的一聲。

緊接著,玉奴一改眼波含媚,眉尖似劍更添三分英氣。躍上一鼓,長袖一揮,一躍一擊鼓,“咚咚”之聲不絕於耳,仿若心跳。然後樂聲稍緩,玉奴長袖繞身,定身再作擊聲,高縱輕躡,浮騰累跪,飛舞紅袖,轉而踩盤下腰,手足膝皆擊鼓成章。定身再作十八旋,似火團燃燒,躍下最後一鼓,“咚咚”聲戛然而止,餘音伴著腕間細細碎碎的鈴鐺聲,美妙絕倫。

在場幾人全都被玉奴的舞姿所驚呆了,久久沉浸其中,幾乎忘記了今夕何夕。

就連卿如許也一直屏住呼吸,直到現在一舞終了才長出了一口氣。卿如許望著玉奴額角緩緩流下的汗水,竟生出一絲敬佩,這樣的舞技,堪稱大家,埋沒在歌舞伎坊簡直可惜,不過卿如許也知道,這不過是玉奴結交貴人的一種手段,並非為了謀生。

“玉奴姑娘的舞姿比之琵琶技藝,亦是驚為天人,實在令任歎為觀止!”卿如許好不吝嗇誇獎,白敬澤亦是出言讚美:“此舞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觀?”

玉奴收斂姿態,盈盈一禮:“謬讚了。”

一旁的薛允仍在震驚的狀態,卿如許的手在她眼前擺了擺,笑道:“阿允怎麽了?丟魂了?”

薛允的目光這才動了動,躡嚅道:“她……她是怎麽把舞跳成這樣的……”

玉奴聞言掩唇一笑:“玉奴先去更衣,稍後再來相陪。”

玉奴及中侍婢都退了下去,薛允一臉茫然而恍惚的神情,卿如許看著她:“怎麽樣,這下可知己知彼了?”

薛允麵露愁苦憂鬱之色,看向白敬澤,白敬澤坐在對麵正嘿嘿看著她,她目光一凝,走過去拎住白敬澤的耳朵:“狗東西!我打死你!”

“哎哎,怎麽了這是,我又哪裏惹著你了……哎,快快快鬆手,我的耳朵都快被你擰掉了!”

卿如許看著她們“打情罵俏”,便披了鬥篷起身走了出去。

畫舫此時停在水麵中央,遠山被嫋嫋霧氣籠罩,岸邊亦是雪白一片,猶如仙境。身後突然傳來女子清朗的笑聲:“卿大姑娘有心事?”

卿如許轉頭看向玉奴,說道:“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玉奴揮手讓身後的婢女下去,說道:“已經按照你說的,將人輾轉送進了陳府。聽說陳繼對黃怡頗為寵愛,那位寧氏已經動了氣,要查她的來曆呢。”

“這位黃怡,可靠嗎?”

玉奴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卿大姑娘可不該問這話。”

卿如許認真的看著她,說道:“並非是我不相信,而是陳繼這個人,陰險狡猾的很,一般的女子怕是難逃他的耳目。”

“這個卿大姑娘盡管放心,黃怡的本事,倒時候你自會知曉。”玉奴走到船頭倚靠在欄杆上,又轉身看著卿如許道:“卿大姑娘雖然聰明,但閱曆尚淺,還不能看透人心。”

卿如許怔怔的看著她,玉奴卻隻淡淡笑著。明明是與比卿如許大不了多少的年紀,卻透露著曆經世事的滄桑。

她說:“從前的陳繼狡猾謹慎,是因為陳家勢弱,他隻有處心積慮步步為營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但現在的陳繼已經與從前的陳繼有所不同。他雖然仍舊小心籌謀,卻因為所站的位置不同,心態也會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站的的確比從前高了,卻也有可能被高空的迷霧遮蔽了雙眼。卿大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卿如許蹙眉:“你是說,陳繼太過於自信,反而容易被人鑽空子?”

“正是如此,越是強大的人,越覺得自己不會輸,對渺小柔弱的東西便會漸漸失去防備。”

卿如許點點頭:“我明白你的用意了。”有的人遇事往往越挫越勇,對手越強大,越能保持警惕與之周旋。相反,對手不堪一擊,他便也鬆懈下來。

玉奴頓了頓,又說:“不過,雖然之前卿大姑娘也答應與我交易,可進展十分緩慢,如今卿家十成十的站到了陳家的對立麵,蘭舟姑娘又被害死,卿大姑娘才終於肯發力了!”

卿如許聽到她言語中的諷刺,不以為意,說道:“雖然你知曉我一些秘密,不過我也並非是個隨隨便便就受製於人的人。而且,有些事情,不可操之過急。”

“那是自然,卿大姑娘是個聰明人,我也相信你有這個實力。你在宮中幾次破壞陳皇後的謀算,我亦領你的情,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與其說是我威脅你做什麽,還不如說是合作。”玉奴的目光轉向遠處:“陳繼是個十足十的小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相信你也不想讓他再進一步。”

“上次陳皇後密謀換子,是個打擊陳皇後的絕好機會,可惜陳繼大勝北越,又讓陳皇後絕地翻身。”

“北越的事情,有你的準夫君來操辦,想必一切都是很順利。不過,我要提醒你……”玉奴的眸中閃過一道亮光,“關於敬憫皇貴妃之子的事情,陳繼已經有了眉目,很快就會查到你們身上……”

“你……”卿如許一驚,麵上的淡然被緊張占據:“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情?”

玉奴不動聲色,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你問的是敬憫皇貴妃之子,還是陳繼?”

卿如許一時無言,自從鬥篷人以玉奴的身份出現在她麵前,她便越發覺得眼前的少女深不可測,“你到底是誰?你怨恨陳家,又讓我幫劉廢後翻案,難道你是劉家人麽?可我輾轉調查,劉家的人分明都已經死了。”

玉奴挑唇笑了笑,“有些人,天生就活在陰暗的角落,即便嚐試接觸陽光,最終也隻能被燙的縮回手。”

卿如許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隻好問道:“那麽,你與關姨娘,也就是小宋氏的生母,到底是什麽關係,她還活著吧?那麽她現在在哪裏?”

玉奴神色不便,依舊笑意盈盈的看著她,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也就是說,她至少與關姨娘照過麵?

卿如許被她說的毛骨悚然,看著玉奴的神色和態度,雖然對方沒有多說,可她下意識的覺得,玉奴與關姨娘也並非什麽親近的關係,亦敵亦友,最大的可能也是依附或是合作。如果說關姨娘真的來自南疆,那麽她背後,的確是有什麽人或組織在密謀什麽……

南疆,不過區區一隅小國……

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兩人在此說話的時間已經不短,便心照不宣的回到了船艙之內。

花廳中,薛允跟白敬澤各自坐在對麵,薛允一言不發,白敬澤委屈的喝酒,兩隻耳朵又紅又腫,活像兩隻小蒲扇。

玉奴見狀隻當什麽也沒看見,伸手招了個少女進來,少女垂首行禮之後安坐在一旁橫斜琵琶,左手輕按琵琶頸,右手輕撚玉撥劃過琵琶弦,淙淙樂聲如水流傾瀉,屋裏的氣氛才變得緩和了些。

酒菜又重新添置,玉奴是個長袖善舞之人,主動說起:“平日裏白世子來找玉奴,專門問一些奇談怪事,不如,我今日也講一講近來聽說的一樁詭秘之事,如何?”

薛允聞言抬頭,掃了一眼白敬澤,麵色好了一些。

白敬澤勉強扯動嘴角,道:“玉奴姑娘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玉奴笑道:“當今皇上有四位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以及剛出生不久的七皇子。”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的瞟了一眼江凜,說道:“六皇子跟七皇子不提,三皇子與四皇子早就到了該選妃的年紀卻因為種種原因耽擱下了,近日太後娘娘便有心操持起此事,且沒想到怪事頻發。”

“怪事?什麽怪事?”

白敬澤一下子就被引起了興趣,甚至薛允也將耳朵豎了起來,一連聲的問道。

“先說四皇子……”玉奴環視三人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神秘,“四皇子自打出生便身體羸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但好歹是穩穩當當活到了現在,可不知怎麽,自從太後娘娘為他選妃開始,他便夜夜噩夢,驚擾的後宮不得安寧。就這麽折騰了半個來月,命都去了半條,連容妃娘娘也受不住折騰跟著病了,最後不得不求太後娘娘將選妃的事情做罷,這才漸漸好轉了。”

此事白敬澤和卿如許都有所耳聞,但薛允卻第一回聽說,瞪大眼睛問:“這是怎麽一回事?難不成四皇子命裏有什麽,不能娶妻?”

玉奴道:“宮裏頭也都這麽說,隻不過智仁大師雲遊去了,不在京城,定真師太又遭人殺害,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掐算,隻好先將此事擱置了。”

薛允不知想到了什麽,一陣驚奇,緊接著又問:“那三皇子又出什麽事了?”

這回白敬澤和卿如許也直了直身子看向玉奴,雖說他們知道三皇子的親事也再一次擱置了,卻還不知道內裏有什麽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