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公主重華初現(下)

四年前,一個微雨如絲,梅子青青的下午,冷宮荒園中的長柳悄然揚灑著柳絮,漫天飛舞,仿若冬雪。園中有人隨手撥弄古琴,幺弦聲細,如同低語輕訴,心中仿若籠罩著重重絲網,相互糾纏著千千萬萬難解的繩結。

昭仁帝的心不知怎麽被觸動了一下。

他命宮人打開冷宮的門鎖,悄然步入其中,便看見了被囚禁在冷宮多年的廢後……

這一行,隻有他身邊貼身內侍楊德安知曉,旁人一概不知。

昭仁帝日理萬機,很快將這件事情給忘記了。沒想到四年之後,小公主一場病痛,不得不現於人前,才讓眾人知曉昭仁帝一次意外的繾綣,竟然讓廢後有了身孕,並悄然誕下一位公主。

而小公主在這處處玄機,隱含無限詭譎的大安宮中,竟然悄無聲息的長到四歲才被人發現,若不是她突然生了病,廢後大概仍要繼續隱瞞下去……

宋楹猶自驚奇不已:“表姐,你說皇上為什麽這麽做?宮裏的公主也有不少,從小長在他身邊的更是有十幾位,為何他隻見了十六公主一麵,就這麽上心?親自去探病多次呢!難不成因為她是廢後所生,身世奇特,讓皇上大感興趣?又或者?是皇上對廢後還有感情?”

“當年皇上知道她對先皇後下了毒手,毫不猶豫就將她打入冷宮,還借機狠狠打壓劉家,以至於劉家滿門殆盡,顯見皇上對她根本就沒什麽憐惜和顧忌,時隔多年,又會有什麽感情?”

卿如許也鬧不準皇上到底是抱著什麽心態對待這位十六公主的,要說當年劉家那場腥風血雨,現在說起來也是驚心動魄,廢後應該特別恨皇上的吧?難道四年前,皇上偶然心血**卻被拒絕,於是他對廢後用了強,現在從廢後身邊奪走小公主,以宣示自己仍舊是她的男人??

卿如許想到這捶了捶腦袋,她一定是話本看多了!

“也是啊……如果皇上對廢後有感情的話,當年也不會將劉家趕盡殺絕了吧?”宋楹雙目亮滿是八卦之火,猜測著:“聽說廢後的容貌不及如今的陳皇後,但神姿飄然,風韻極佳。說不定皇上偶然得見,一時念氣舊日情分也說不定呢?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誰知後來皇上有沒有再去過冷宮?”

皇家秘聞一向都是別人最感興趣的話題,就連卿如許也不例外。她猜測道:“你的意思是,是皇上授意,不許讓人知道十六公主的存在,企圖隱瞞他與廢後的……私見?”

“怎麽能算私見?就算被打入冷宮,那也是皇上的女人啊!”宋楹反駁道,她雙目興奮冒光,說:“隻不過,陳皇後那裏,一定很得牙癢癢了……”

昭仁帝有三任皇後。

第一任皇後,是昭仁帝潛邸時就跟在其身邊的王府媵,入宮之後為婕妤,出身不算高,在敬憫皇貴妃去世後被立為皇後,因將要分娩時有病痛,後來生產時血崩而亡,一屍兩命。

第二任皇後,就是現在的廢後劉昭奕,是大司馬劉伯陵的嫡出女兒,在皇上登基後入宮為皇後,但她僅僅當了半年的皇後,就被查出與先皇後的死有關聯,被打入冷宮。昭仁帝借此機會剝奪劉家的實權,接連將劉家子弟親戚調往邊境駐守,並裁撤他們的一部分兵權,讓自己的親信來擔任相應職務,把兵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由於他逐漸將劉家的權力剝奪殆盡,劉家人開始警覺並恐慌。他們深知自家的惡行已經積重難返,於是決定鋌而走險,妄圖發動政變廢掉昭仁帝以自立。但此時昭仁帝的羽翼已經豐滿,將意圖謀反的劉家子弟及其餘黨一網打盡,一舉粉碎了他們的叛亂。彼時劉皇後身在冷宮,因禍得福,免去了與家族一同身死命消的命運。

第三任皇後,就是如今的陳皇後,當時林家跟劉家都被打壓的很厲害,京城世族之家人人自危,不敢再大動幹戈將女兒送入宮中邀寵。陳家算是後起之秀,在收服劉家亂黨時立下功勞,於是昭仁帝便冊封當時的陳淑妃為皇後。

陳皇後先後為昭仁帝剩下兩女一子,如今穩坐中宮,輕易撼動不得。

卿如許將這三位皇後之間的牽扯算了一算,發現簡直是一團亂麻。如果非要捋順出個一二三四,那麽隻有四個字可以概括,那就是——彼此有仇。

“就算爭,那也是宮裏前後兩位皇後之爭,別人也不過是站在旁邊看看熱鬧。”

“皇後之爭?”宋楹驚訝道:“表姐這麽說,是覺得劉皇後還有心要翻身?”

卿如許想了想,說:“誰知道呢……宮裏的巧合,不知有多少真多少假。”首先,皇上事情多的忙不過來,沒事去冷宮旁邊溜達什麽?其次,冷宮裏有孩子出生,難道宮人都是聾子,會聽不見?還藏了四年之久?不是皇上的意思,就是廢後有能耐。總之,肯定不簡單。

宋楹點點頭:“說的也是,咱們所知道的,興許隻是真相的邊角料吧!”她突然抬手撫了撫手臂:“想起上次在雲極殿前看見的那個老宮女,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她說自己是冷宮的人,豈不就是廢後身邊伺候的?這麽恐怖的人,皇上去的時候不會被嚇到嗎?”

卿如許好笑道:“皇上萬金之軀,豈會怕一個老宮女。而且,那老宮女能隨意出入冷宮,應該隻是守門或者送飯的宮人吧,多年相處,願意為廢後尋鳥什麽的,也不是不可能。”

她說到這裏想起宴席上那雙一閃而過的美麗眼睛,不由渾身打了個寒顫,麵色變了變……

真的是她看錯了嗎?還是說,鬥篷人真的在宮裏?

………

景壬二年可謂多事之秋,冬十月,昭仁帝任命宣平候為左屯衛大將軍,兼朔方道大總管,連同熟悉突厥地形的金吾衛將軍陳繼,以及新封的驃騎校尉宋毓,從會州出,踏上征討突厥的旅程。

因為宣平候和宋毓都上了戰場,所以薛家和宋家都緊張起來,卿如許頻頻前往宋府去看望舅舅舅母,又常常應薛允的邀約陪同宋楹去宣平侯府看望心中焦灼的永平郡主。

三家人來往間越發親密,薛允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不再提起宋毓,與卿如許也成了無話不談的手帕交。

因戰事的關係,今年秋天的圍獵延後許多。

卿鴻身為皇上倚重的近臣,當然要隨行,卿如許兩輩子加一起都沒有出過遠門,肯定不會錯過難得的機會。

圍獵是皇家盛事,被納入五禮之一的軍禮之中,天子率領王侯百官以及家眷前往圍場最開始的用意是習武練兵、強身健體,後來也是為了防止子弟貪圖安逸,荒廢騎射,同時也能加強君臣之間感情。

為了避免農時騷擾百姓,圍獵一般都在秋收以後,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因為時候野獸都在儲備冬天過冬的事物,出沒比較多,也比較肥。

今次圍獵雖晚了些日子,但天氣還不算太冷。圍場所在的太興山有供天子歇息的行宮,周圍波峰浪穀,景色極佳,第一次來圍場的卿如許等人都很興奮。

按照慣例,頭一天昭仁帝並不會親自下場,而是由下麵的年輕一輩率先出動參加狩獵比賽,比賽共三輪,在規定的時間內獵到最多的獵物便能贏得昭仁帝的嘉獎。

當然,也有不少不善騎射的女眷,圍在四周看熱鬧,比如隨行來的各位世家夫人和女兒,此時都圍著陳皇後說笑。

卿如許剛剛學會騎馬就吵著要去湊熱鬧,卿鴻當然是萬般阻攔,但江凜和宋楹等人都在場,又有冷神醫隨侍,眾人好說歹說總算是把女兒從他的視線跟前帶走了,還千叮嚀萬囑咐,箭矢無眼,不要跑的太遠雲雲……

卿如許騎的馬還是江凜送給她那匹狄麗達爾,她翻身上馬的時候,不經意撇見那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微微一愣,麵色不由沉了下來。

祈綾雪,她怎麽會在這裏?

這個尋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祈郡主,竟然一出門就跑到圍場來了!當然,她也是算高門子女,若是想來,隻要稍微動點心思,總有機會隨行來此,隻不過往年她都沒有參加罷了,現在突然出現在這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定然有所圖。

卿如許忍不住橫了江凜一眼,江凜接收到這個眼神,詫異了一下,朝四周看去,就看見了遠處剛剛登上馬背的祈綾雪。

這個從小無依無靠的少女,行止間含蓄收斂,眉梢似顰非顰,眼波似水輕落,嘴角帶著輕淺的笑意,美的小心翼翼,楚楚動人。

江凜隻是輕輕一瞥,但祈綾雪仍是捕捉到了他的目光,遙遙朝他行禮,展顏一笑。

卿如許就在一旁,當然也看見了,正要冷冷“哼”一聲給江凜聽,就聽他在一旁說道:“此女心機深沉的很。”

“啊?”卿如許被他說的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