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斷命鎖魂——日月銅鏡

老婆婆年老,不過這身子骨好的不得了,走上個三五裏根本不成問題,小徒弟才十三,很多事都還不知。春天太短了,沒過似得就到了夏季,這北方的夏季甚是悶熱異常,不是像南方那樣潮濕的悶熱,而是幹燥的悶熱。蟬聲更是聒噪的讓人躁動不安,太陽剛落山,晚飯後,老人小孩都出來享受夜晚帶來的絲絲涼意,月亮像磨的鋥亮的鐮刀一樣懸在天上,星星也忽閃忽閃的,像是一撮一撮鬼火在天上望著人間。老婆婆也自個搬了個竹子編織的躺椅,躺在門口涼快涼快,家中又不是沒有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她什麽都要自己來,丫鬟想要幫她,還把年紀不大的丫鬟瞪了一眼!她躺下來,身子沒了骨似的,像煎餅攤在鍋上,又像浸濕了的一片紙。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她自言自語道:

“這春天可過的真快啊,沒了聲的就到了夏季,誰知道這慈禧老太後的風光也沒的這樣快啊!大清都亡了,我一個老太婆還活著幹什麽呀!”

榮妮兒看著她,不怎麽高興,說道:

“老婆婆,還提那陳年舊事呢!大清再這樣下去,都成什麽樣了,如今都改朝換代了,孫中山先生都在位半載了,咋還說些不好的話!”

老婆婆咧著快沒牙的嘴笑了起來:

“不提了,不提了,惹了小榮妮兒的厭了!”

倆人正說著,忽聽一中年男人的聲音道:

“哎,你們知道嗎,聽說老淤窪又埋人了,得傳染病的、餓死的,有的還有一口氣呢,可是治不好了,就這樣,活活的給…唉。”

“你年紀輕輕歎氣有什麽法子!不過是萬不得已的事,難不成留著那還有一口氣的來傳染別人嗎?該好好活著的,還是得好好活。”另一個年紀大些的老男人沙啞著聲音說道。

一年輕小夥子對著那中年男子說:

“難不成你去救,你飯都吃不飽,還想救那些個可憐命,看你還有沒有車子拉!活一天少一天,這天這麽點涼意管個啥用,今兒拉車熱死老子了!夏天真是不好過。”

聲音是從東邊傳來的,原來是幾個拉黃包車的坐下來歇會納會涼,這會子沒事才顧得上說會話,正是議論這幾日老淤窪的事哩。

那中年男子道:“噓,你們看,誰來了。”

年輕小子道:“誰啊,神神秘秘的!”

“呦嗬,這不是二愣子嗎?”

來的正是東邊李嬸兒子二愣子,這傻小子看見這仨還沒娶上媳婦的光棍犢子,一直嗬嗬的傻笑,誰都不知道在笑啥。

“這小子,傻的沒邊沒沿的還有個媳婦,還敢嘲笑我們,哥幾個玩玩他!”那老頭子說道。

這二愣子,不虧被別人耍,人家幹嘛叫他二愣子啊,還不是因為他有幾分傻,又在家中排行老二,他這人又有點缺心少腦的,做事一根筋。

“你幹什麽去這是?”那年輕小子嬉皮賴臉的笑著問他。

二愣子帶著憨腔說:“去我表姑家,有事。”

那中年男子說:“去你表姑家不路過老淤窪嗎?老實說,怕不?”

二愣子拍拍胸脯說:“在杏行我還偷過杏子睡過覺呢!不怕,我怕什麽!有什麽能讓我怕!”

那三個男人都哈哈大笑著議論:

“還偷過杏子呢這傻小子。你去吧,去吧。”

“這傻小子,沒個心眼,腦子也丟了。”

“去了好,嚇你個渾小子!”

看來這傻小子還不知道瘟疫亂葬這事呢。老婆婆見三個光棍犢子如此唬人,就讓榮妮兒把二愣子喊過來,榮妮兒過去對著這傻小子說道:

“老婆婆喊你有事。”說著她還朝老婆婆那兒指了指,生怕他瞧不見。

二愣子大步搖搖擺擺的走了過去,瞪著眼瞧著老婆婆,老婆婆微微抬起頭說:

“二小子,這天都快黑了,有啥當緊的事,明天一早再去啊,那裏可邪氣著呐!”

這二愣子不識好言勸,瞅著老婆婆說道:

“老妖婆,你咋不跟著大清去啊,還活著呢,啥事都告訴你!多管閑事。”

老婆婆見他如此,便再也沒說勸他的話,他這樣,什麽話都聽不進去。榮妮兒雖年齡不大,她自小也是知道的,這亂葬崗杏行原來是一片杏樹林,後來墳地太多,就沒有人再種樹了,老淤窪,其實是城外靠近田地的一條河周圍,眾多離奇古怪都出於此。這二愣子,他再傻,難道不知道?二愣子邊走邊吆喝著:

“天已夏,蟬飛啊,一飛飛到老淤窪,沒有我二愣子不敢過的地兒!”

於是這一幾人一直看著二愣子慢慢向東走去,心裏賊高興。眼看著天全黑了下來,人說六月天,孩兒臉,說的就是變天快。偏偏這天夜裏,可就變了天了,原來鋥亮的月亮變成了毛月亮,而且大晚上的水汽也一點點加重,時不時的還有片烏雲遮住了月亮又出來,都說毛月亮的晚上最好別出門,容易遇邪氣,再一個是,月不怎麽亮,趕夜路的也不好走。二愣子出了縣,走過了一段寬路,走上了田間的小道上,大半夜的,他總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跟著他,仿佛他走兩步,那東西也跟著他走兩步,他很想回頭看看,到底是什麽不離自己左右,但轉念又一想,走夜路可不好回頭,人家都說人有三把火,回頭一下滅一個,會招不幹淨的東西,也會讓自身的陽氣減少。自個再說不怕,心裏也有些發毛,都說那裏凶的厲害,這又有個五六裏路吧,萬一碰見個啥,唉,思來想去,都過來了,再回去不得讓人笑話嗎。他自己給自己打氣,為了壯膽,還哼起了歌,這可是犯了忌諱,都說不能因為害怕就唱歌喊叫,你看不見的東西,其實就有在你旁邊的。他繼續硬著頭皮往前走,腳步加快,也好趕緊過去了這片地方。雖三十好幾的大男人了,大半夜路過那種地方,也是心裏撲騰撲騰的。快到老淤窪了,他還想著呢,我跑快過去就得了,不就幾分鍾的事嗎,想著想著就到老淤窪的亂葬崗旁邊了,他突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這裏太陰森了,樹葉子怎麽還沙沙作響,好像有東西一樣。一個大男人,嚇得也不知道跑了,腳底灌了鉛似的,硬是跑不起來,大腦使喚不動雙腳了。這時他早已汗水濕透後背衫,我的個娘類,前麵咋看著有個人影呢!還一動不動的站在路中間!哪裏是站呢,飄著上半截身子哩!他哆嗦著從褲兜摸出洋火,劃著壯壯膽,他又眯著眼睛一看,哪裏有什麽人呢,可能月亮不太亮,看岔了。他也不繼續往前走了,哆嗦著轉身,顫抖著雙腿一溜煙的跑回了家。

自從回了家,他嚇得後幾個小時也沒睡著,迷迷糊糊的一直說胡話,什麽饒了我吧…岔道了…嚷嚷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家裏人便趕緊去請老婆婆,老婆婆便說:

“瞧不了,我沒本事,回去吧”。

估計這老婆婆還在為昨晚之事生氣呢,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眼看著二愣子越來越神神叨叨,他家人就又去請了老婆婆,又是道歉,又是送錢,又是帶著各式各樣的糕點,老婆婆錢沒收,留下一些糕點,就過去了。老婆婆看了看二愣子,便說:

“確實招惹了幾個,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了,不瘋都是好的了。先前的老七爺不還瘋著嗎,一樣的病,我給驅趕驅趕,再給神求副藥,喝了就好了。”

二愣子喝了藥,由家人架著回了家,睡到了天黑,人也正常了。自打從老淤窪走一趟,病了這一場,打那以後,二愣子再也不敢路過老淤窪了,別人提起他表姑,他都不讓提。人們喊他,他也意會到了些意思,他隻是笑笑說:

“換誰走那兒也不行!不信你們走走,你們得瘋!”

誰願意自個過去那邪地方,把自個嚇瘋呢!每當天一黑,他家門都不敢出,自此,也沒有誰敢在半夜走過老淤窪。

回去之後老婆婆問榮妮兒:

“你剛才可發現什麽?”

榮妮兒還吃著二愣子家送來的糕點說:

“老婆婆,我沒覺出什麽來。我吃他家的糕點會變傻嗎?”

老婆婆笑了起來說:

“現在已經傻了,真是饞貓一個!過來,給你個東西,以後遇見事帶著,有些用處。”

榮妮兒跟過去,隻見那是一個精巧的鑲邊銅鏡,周圍那花紋不像是如今的,倒像前些朝代的。

老婆婆說:“你要好好保管,不能丟。這是我從前得來的,就叫它日月銅鏡吧。”

於是這日月銅鏡榮妮兒便經常帶著,她心裏覺得也踏實了一些,起碼不會被什麽東西嚇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