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太吵,在這兒給關書記打電話不合適。

可現在天都已經黑了,等吃飽喝足回酒店再打電話,會影響關書記休息,一樣不合適,何況肖支和任支正在等消息。

韓昕權衡了一番,幹脆跟小車班的老戰友們致歉,找了個借口打車回酒店。

回來的這一路上,該想的都想明白了。

比如任支說了那麽多,顯然是在偷換概念,留置看護支隊的民警又不用參與看護,不管多苦、多累、多壓抑、多沒自由,跟民警又有什麽關係?

不過有一點他說在點子上,對一個市局民警而言,留置看護支隊真不是什麽好去處。

真要是去了,會沒朋友的。

在曾經的同事乃至領導看來,你是紀委監委的人,至少是在為紀委監委工作,誰知道開個玩笑,在背後吐槽幾句,會不會被你捅到紀檢監察那兒去。

不誇張地說,以後想參加“無效社交”都沒機會。

並且在禁毒支隊或別的單位幹你是辦案民警,是主角。但要是調到留置看護支隊去,群地位就要減一,成為如假包換的配角。

從“任大傻”介紹的情況上看,可能連配角都算不上,那邊的工作性質相當於搞保安勞務派遣!

人家有需要,你派人過去負責看護留置對象,你的人就變成了人家的人。

人家如果沒有需要,就會把人給你趕回來,由你負責除看護工作之外的所有事……

想明白了,也知道怎麽跟領導說了。

韓昕定定心神,拿起手機撥通了關書記的電話。

等了大約十五秒,手機裏傳來關書記的聲音:“小韓,什麽事?”

“關書記好,關書記,我是韓昕啊,我沒打擾您吧。”

“沒有,我剛到家,有什麽事,說吧。”

關書記看了一眼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的愛人,打開門走進書房。

韓昕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關書記,我剛接到肖支的電話,他說局裏打算把我調到留置看護支隊去。”

能聽得出來,小夥子不想調。

關書記並沒有不高興,畢竟對副處級幹部而言,去留置看護支隊相當於退居二線。

對普通民警來說,去留置看護支隊相當於被打入冷宮,除非將來有機會調到紀委監委。

可這個機會太難得了,並且那個位置簡直像是為小夥子量身定做的。

關書記坐到書桌前,舉著手機笑道:“不是打算,而是已經確定了,可以說你現在就是留置看護支隊看護一大隊的大隊長。”

“都已經確定了!”

“怎麽,你不想去?”

“關書記,我不是不識抬舉,而是水平不夠,勝任不了。”

生怕關心自己的領導不高興,韓昕想想又苦著臉道:“我的情況您是知道的,我連副班長都沒做過,隻能自己領導自己,領導不了別人。”

這小子緝毒有一套,可就是在職場上缺乏自信。

想到當時從陵海分局調到市局禁毒支隊時,他開始也不太願意,甚至為此糾結過,關書記風輕雲淡地說:

“誰生下來就會當領導?既然知道自己的不足,並且有這個機會,就把這塊短板補上。”

“關書記,我知道這是您對我的關心,可我真沒那個能力。而且過去這些年的工作,讓我養成了一些不好的習慣,太散漫了,在部隊時就經常被糾察抓。真要是調到管理那麽嚴格的留置看護支隊,我肯定會犯錯誤。”

“學會自我批評了!”

“關書記,您聽我說……”

“聽你說什麽,聽你找各種借口?”

關書記反問了一句,沉吟道:“散漫這個借口不錯,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未嚐不是一個優點。”

“您真會開玩笑,這是缺點,怎麽可能是優點。”

“聽我說完。”

關書記笑了笑,不緩不慢地說:“留置管理中心是我分管的,隻是這段時間事情比較多,一直沒去看過,但那邊的情況我還是知道一些的。

那邊的管理確實比較嚴,這是我們的工作性質決定的。可這麽一來,直接導致剛成立的留置看護支隊,給人的感覺有點死氣沉沉。

王燕同誌和劉淳輝同誌因為職務、經曆和年齡的關係,跟支隊的輔警們又很難打成一片。

你當過兵,又很年輕,跟支隊的小夥子小姑娘們有共同語言,我和留置管理中心的薑主任,都認為你調過去之後,能給支隊帶來新的精神麵貌。”

韓昕鬼使神差地問:“留置支隊還有小姑娘?”

這是什麽腦回路……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想的東西都跟中年人不一樣。

關書記禁不住笑道:“這不是廢話嗎,涉嫌違紀違法的留置對象又不隻是男的,一樣有女的。要是沒女輔警,讓男輔警看護女留置對象也不合適啊。”

韓昕反應過來,咧嘴笑道:“這倒是。”

“是什麽是,你是有女朋友的人,打聽人家小姑娘做什麽?”

關書記故作不快地反問了一句,接著道:“而且把你調過去,不隻是讓你帶兵,可能還要協助各審調室執行一些任務。

第六審調室(審查調查室)的副主任馬明遠同誌對你評價很高,甚至把你隆重推薦給了另外幾位審調室的主任,他們對你都很感興趣。

可以說把你從禁毒支隊調到留置看護支隊,是幾位審調室主任促成的,反而跟天天與留置看護支隊打交道的案件監督管理室關係不大。”

幾個審查調查室專門負責辦案,隻要是辦案單位就有可能要對涉嫌違紀違法的公職人員采取留置措施,說白了就是要抓人甚至盯人。

韓昕意識到那幾位審查調查室主任為什麽對自己這個小民警感興趣了,苦著臉道:“關書記,如果紀委監委需要具有偵查經驗的民警,我們市局有的是!”

“具有豐富偵查經驗的民警是不少,但幾個審調室需要的是政治可靠、軍事素質過硬,具有一定協助紀委監委辦案經驗,並且社會關係比較簡單,麵孔比較新的同誌。”

關書記頓了頓,隨即話鋒一轉:“小韓,作為一個老黨員,你應該清楚紀委監委在抽調、借用人員上是非常謹慎的,可以說把你從禁毒支隊調到留置看護支隊,是對你個人的一種肯定!”

“可是……”

“沒那麽多可是,調動手續已經辦完了,並且你們市局政治部已經通知了相關單位,隻是考慮到需要保密,並沒有公布。這麽嚴肅的事,怎麽可能朝令夕改?”

考慮到小夥子不太情願,這麽幹有那麽點像趕鴨上架,關書記又循循善誘地說:“一個人不管在哪個單位,不管在什麽崗位上,都要體現出價值,不然跟吃幹飯的有什麽區別?”

我們濱江的禁毒形勢很好,毒案不多,吸毒人員很少,毒品問題並不嚴重。據我所知,你們上半年雖然偵辦了一起大案,但那是出去打擊的。

可你們市局的經費預算終究是有限的,今年受疫情影響,經費可能還要壓縮。換言之,接下來一段時間,再想讓你們局裏投入大筆經費偵辦那樣的案子很難。

可以說你們支隊接下來的工作重心,要向禁毒宣傳教育轉移,並且在開展禁毒宣傳的同時,還要幫著宣傳反電詐。也就是說你繼續呆在禁毒支隊,很難有用武之地。”

領導擔任過好幾年政法委副書記,對這些情況很了解。

並且正如領導所說,支隊乃至各區縣公安局禁毒部門,想在緝毒上取得大的成績真的很難。

除了剛辦結的12.26案,今年上半年全市公安係統加起來才偵辦了十四起毒案,繳獲的毒品少的可憐,加起來也不到一公斤。

從禁毒工作的層麵上看,這不是一件壞事,說明濱江的禁毒工作開展的很好。

可對一個專業緝毒民警而言,這真算不上一件好事,這意味著接下來會沒什麽事幹,要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韓昕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麽,關書記突然笑道:“小韓,我知道把你調到留置看護支隊有點屈才,不過你放心,最多讓你在留置看護支隊幹三年,三年期滿就讓你回禁毒支隊。”

調動手續已經辦完了,甚至給相關單位下了通知。

現在讓上級收回成命,顯然不太現實。

韓昕意識到說什麽都晚了,哭笑不得地問:“真的?”

既然穿上了警服,誰不想當一個真警察,可去了留置看護支隊則像個保安。

關書記很清楚小夥子為什麽不願意,托著下巴,意味深長地說:“我這個副書記雖然不知道能幹多久,但幾位審調室的主任不可能那麽快退居二線,你隻要好好幹,到時候該考慮的他們自然會幫你考慮。”

去留置看護支隊做三年“保安大隊長”,到時候就能調回禁毒支隊,或者調到別的支隊,甚至調到區縣公安做一個真的大隊長!

畢竟那幾位審查調查室的主任好像都是副處級領導,而且都是人見人怕的那種副處級,他們要是願意幫忙,幹滿三年想調回去真不是什麽難事。

想到這些,韓昕禁不住笑問道:“關書記,如果到時候他們不讓我走呢。”

“找馬明遠,真要是不放心,你等會兒可以給他打個電話,跟他先把話說清楚。”

“可這種事能討價還價嗎?”

“是他先想到把你調過去的,怎麽就不能討價還價。”

關書記不想再在這件小事上糾纏,隨即話鋒一轉:“坐冷板凳有坐冷板凳的好處,別生在福中不知福。再說你一個專業緝毒的,而且是專門執行貼靠任務的緝毒民警,要交那麽多朋友,要考慮那麽多做什麽?”

領導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可以說去留置看護支隊是一個跳板,並且是那種能把假大隊長變成真大隊長的跳板。

領導如此關心,韓昕很感動也很感激,不想讓領導覺得自己不識好歹,何況這件事都已經確定了,連忙道:“謝謝關書記,我服從組織上的安排,我堅決服從命令。”

“這就對了嘛。”

關書記滿意的點點頭,想想又笑道:“肖雲波那兒你不用擔心,我回頭給他打招呼。”

……

韓昕感謝了一番,掛斷手機,又油然而生起一股強烈的負疚感,不知道該怎麽跟支隊領導打電話匯報。

就在他捧著手機,遲遲不敢撥打肖支電話的時候,關書記撥通了肖雲波的電話。

不過接通之後並沒有像剛才跟韓昕說的那樣跟肖雲波打招呼,反而理直氣壯地笑道:“雲波,小韓的事我知道你不太高興,可能還想找我興師問罪,其實你不應該怪我們紀委監委,反而應該感謝我們紀委監委。”

肖雲波被搞得啼笑皆非:“關書記,我怎麽可能不高興,更不敢找你興師問罪。再說你是領導,你怎麽說都對!”

“被我猜中了吧,果然有情緒,果然有想法。”

“我承認,我是有想法。關書記,說了你別不高興,你這事做的不地道。你這麽大領導,不能用人在前,不用人朝後,更不能過河拆橋。”

“你這話說的,我拆什麽橋了,我是幫你辦成了你想辦卻辦不成的事!”

關書記敲敲桌子,又故作不快地說:“小韓調回濱江之後幹得怎麽樣,你這個支隊長最清楚。他不管破獲什麽案件,還是立了什麽功,你還打電話向我報喜,然後就沒有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肖雲波低聲問:“什麽然後,什麽下文,關書記,你到底想說什麽?”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

關書記冷哼了一聲,接著道:“韓昕十八歲參軍,到現在參加工作已經十年了。你捫心自問,如果換作一個在你們市局幹了十年的警校生,並且在工作上取得那麽多成績,組織上是不是會考慮給他壓壓擔子?

可就因為他不是警校畢業生,在你們市局幹的時間也不長,所以他在部隊取得的成績都不算成績,甚至連他在邊防的警齡都不算警齡,考慮誰也不會考慮他。

幹工作不能這樣,凡事要一碗水端平,不然手下人會寒心的。雖然韓昕不在乎這些,可作為領導你不能不為部下考慮。”

肖雲波很清楚關書記說的不隻是韓昕,而是整個軍轉幹部群體,連忙道:“關書記,我隻是個支隊長,而且是排名比較靠後的支隊長,這些事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何況我和老惲考慮到了,正在想辦法做工作。”

“我隻是有感而發,沒埋怨你的意思。至於小韓這件事,你也別埋怨我,因為把他從你那兒調到留置支隊,是主持第六審調室工作的副主任馬明遠提出來的,我隻是順水推舟。”

“這麽說沒得商量了?”

“你們市局政治部的任命都下來了,怎麽商量?”

關書記反問了一句,又和聲細語地笑道:“不過你放心,最多讓他在留置支隊幹三年。期間要是遇到重大毒品案件,確實需要他參與偵辦,你還可以把他抽調進專案組。”

事已至此,看來沒挽回的餘地,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

肖雲波暗歎口氣,苦笑著問:“三年之後呢?”

“當然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事實上是他自己想回你那兒,到時候你如果不想要,我敢肯定有的是單位想要,大不了正式調到我們紀委。”

“我連放都不想放,怎麽可能不想要。”

“想要就好,先這麽過渡一下,省得你和惲偉霆去求爺爺告奶奶。”

“明白了,謝謝關書記。”

“我就說你要感謝我,這頓飯先欠著,等哪天有時間記得補上。”

“關書記,我怎麽欠你的飯了,這不應該讓韓昕請嗎?你對他那麽關心,堪稱用心良苦。”

“吃他的是帶頭搞不正之風,吃你的沒關係。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應該是你這個支隊長去辦的!”

“你是紀委領導,你接受我的請吃一樣是搞不正之風。”

“那就算了,我沒對不起你,你一樣不欠我的。”

肖雲波放下手機,苦笑著搖搖頭,心想領導就是領導,怎麽說都行,明明過河拆橋挖了我的牆角,居然變成了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