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悅很好奇男友是不是真能一眼看出誰有沒有吸過毒,崇港分局新任禁毒大隊長姚偉對此更好奇。

他從派出所副所長調任禁毒大隊長的第一天,就聽教導員說過禁毒支隊有個很厲害的坑貨。

在韓坑眼皮底下搞禁毒壓力很大,一不小心他就會給你來個驚喜。

好在“任大傻”調到了支隊,徐浩然也成了支隊民警,有老大隊長和在大隊幹過的民警幫襯,就算大隊的禁毒工作真有點遺漏也不至於太難堪。

盡管“支隊有人”,但他還是盡可能放低姿態,表現出很尊重韓昕的意見。

首先排查的是一個搞汽車美容兼洗車的業主,戶籍資料顯示他是徽省人,他老婆是來自西川省涼山地區的少數民族。

兩口子在濱江打拚了十幾年,不但開了自己的店,還買了房子,戶口全遷過來了,孩子在這邊上學,一家三口可以說是新濱江人。

相比名單上的其他業主,這一家最不可疑,但韓昕卻提出先來排查這一家。

徐浩然依然負責敲門,並提醒對方戴上口罩。

沒想到男業主嘴上說著馬上,可等了三四分鍾才打開門。

姚偉意識到這一家可能真有問題,薑悅更是打開執法記錄儀,拔出了別在腰間的警棍。

“什麽事……”

“您好,我們是街道的,來排查下有沒有外來人員。”

“沒有。”

男業主眼神閃爍,看上去很緊張。

女業主戴著口罩,站在他後麵欲言又止。

韓昕打開文件夾看了一眼,緊盯著他提醒:“顧國貴,請你想好了再說。疫情防控期間,如果隱瞞不報,導致疫情傳播擴散,是要被追究法律責任的!”

“真沒有……”

顧國貴不但很緊張,而且言不由衷。

讓韓昕和徐浩然倍感意外的是,他老婆竟朝臥室方向,一個勁兒使眼色。

難道他們真有什麽苦衷?

韓昕定定心神,不動聲色問:“孩子呢,怎麽沒看見你兒子?”

“在做作業。”

“麻煩你讓孩子出來一下,我要給你們量個體溫。”

“斌斌,趕緊過來,作業等會兒再做。”

“好的。”

隨著一陣腳步聲,一個可愛的小男孩跑到門邊。

韓昕從包裏取出體溫槍,給帶了真槍的姚大使了個眼色,隨即舉著體溫槍,對著顧國貴的手腕測了測。

確認他們兩口子不發熱,便笑看著他們的孩子說:“小朋友,過來一下,叔叔幫你量個體溫。”

“謝謝叔叔。”

小家夥很懂事,走到門邊主動伸出小手。

韓昕俯身一把將他抱起,姚偉很默契地拔出槍,把顧國貴兩口子往邊上一推,帶著徐浩然衝了進去。

客廳沒人。

廚房沒人。

主臥門開著,裏麵也沒人。

姚大跑過去打開次臥門,徐浩然則跑到衛生間門口。

韓昕把孩子交給薑悅,順手接過警棍,剛衝進客廳,就聽見姚大舉著槍嗬斥:“我們是公安局的,不許動!”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鍾,薑悅不知道顧國貴夫婦到底怎麽回事,想跟進去又擔心他們會跑,隻能緊抱著小男孩守在門口。

這時候,裏麵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緊接著,一個女的用西南方言不知道在嚷嚷什麽。

“說普通話,姓什麽,叫什麽名字,有沒有身份證?”姚大發現虛驚一場,趕緊收起槍。

矮矮瘦瘦的女子裝作聽不懂,抱著懷裏的嬰兒,一聲不吭。

姚大怒了,回頭道:“顧國貴,進來!”

“你們是警察,你們不是社區的?”

“看清楚了,我是崇港分局民警姚偉,這幾位是我同事。你不是說沒外人嗎,她到底是誰?”

“她……她是我小姨子。”

“她什麽時候過來的,怎麽不去跟物業和社區報備?”

“臘月二十九來的,警察同誌,她真是我小姨子,又不是外人,她也沒去過漢武……”

小家夥以為警察不相信他爸爸,竟掙紮著跳下了下來,怯生生地說:“警察叔叔,真是我小姨,那是我弟弟。”

韓昕嗅了嗅次臥裏的氣味,走出來看了看抱著嬰兒的年輕女子,又看了看顧國貴的老婆,大概猜出怎麽回事了。

徐浩然也看出顧國貴的小姨子是個吸毒人員,冷冷地問:“別裝了,我知道你聽得懂普通話,老實交代,毒品藏在哪兒!”

矮矮瘦瘦的年輕女子抬頭看了看,依然裝傻充愣。

顧國貴苦著臉道:“警察同誌,什麽毒品,你們肯定搞錯了。”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狡辯。你知不知道容留他人吸毒,一樣要負刑事責任?”

“什麽容留,警察同誌,她是我小姨子……”

像他小姨子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吸毒人員,韓昕之前見多了,幹脆從包裏取出執法記錄儀別在胸前,再次走進次臥,打開燈,仔仔細細的搜了起來。

薑悅很想跟進去看看,可想到姚大和徐浩然都沒執法記錄儀,隻能帶上防盜門,站在邊上幫著拍攝。

年輕女子不但裝作一臉茫然,甚至當著眾人麵撩起衣服,給正在啼哭的孩子喂奶。

顧國貴愁眉苦臉。

顧國貴的老婆麵無表情,既不辯解,看上去也不是很害怕。

小家夥嚇壞了,躲在媽媽身後,露出半個腦袋偷看。

姚大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問了。

徐浩然也被搞得很頭疼,正想提議把他們全帶到派出所慢慢問,韓昕拿著一小袋褐色的粉末走了出來,舉到正在給娃喂奶的年輕女子麵前。

“這是什麽?”

“……”

韓昕冷哼了一聲,又用不是很標準的西南方言問:“別裝了,抬頭看看,這是什麽?”

年輕女子沒想到這個穿防護服的警察會說她們老家話,很直接地以為是從老家追過來的,抬頭看了一眼,低聲道:“青皮。”

“從哪兒來的?”

“買的。”

“跟誰買的?”

“我堂哥。”

“你堂哥人呢?”

“被你們抓了。”

韓昕趁熱打鐵地問:“買來做什麽?”

年輕女子帶著幾分尷尬地看了看姐姐和姐夫,嘀咕道:“吸的。”

“隻是吸?想好再說!”

“也賣了點。”

“在哪賣的?”

“在老家賣的。”

“都賣給誰了?”

年輕女子輕輕拍拍懷裏的娃,像是沒聽見似的,沒有回答。

韓昕幹脆拉來椅子,坐到她麵前,湊上去看了看嬰兒,跟拉家常般地問:“姐兒,這是你的第幾個娃?”

年輕女子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無所謂地說:“第三個。”

“生這麽多娃兒累不累哦?”韓昕知道她不怕警察,隻能這麽問。

“不生……不生咋個辦嘛?要生活的嘛,男人被槍斃了,隻有靠自己。”

“那你生這麽多,以前生的兩個去哪裏了?”

“送人了撒,留起幹嘛,我又養不起!”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說送人就送人,你咋舍得的,就不能做點正事?再說你販毒又賺不到幾個錢,大頭都被上頭的那些人拿了!”

“做啥子嘛?日他媽到處看不起我,哪裏工作要我們嘛?再說了,我沒得文化,沒得技術,不賣這個賣啥子。就是有些人經常欠錢不還,搞得我被罵,煩求的很!”

西川話其實不難懂,而且韓昕說的很慢。

姚大沒想到居然有人販毒販的如此理直氣壯,薑悅更是驚呆了。

韓昕見怪不怪,追問道:“等這個娃兒過了哺乳期你咋辦,再找個男人弄懷孕?”

“看生不生得出來嘛,生的出來就生,生不出來也沒得辦法,隻能讓你們抓哦。”

“你今年好大?”

“二十一。”

“才二十一就生了三個,不但販毒,自個兒還吸,你知不知道對身體的傷害多大,你想不想活了?”

“別問了,想抓就抓,問那麽多做啥子,惱火的很……”

“你以為我們不敢抓你,起來,把口罩戴上,跟我們走!”

折騰了一天,竟抓了這麽個嫌疑人。

韓昕不想浪費時間,示意薑悅過來帶她下樓。

姚大緩過神,連忙同徐浩然一起把顧國貴也帶了出去。

韓昕抓緊時間,詢問顧國貴的老婆。

不出所料,一切都跟之前推測的一樣,她們一家三口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乘電梯來到樓下,派出所的車已經到了。

姚大把兩個嫌疑人塞進警車,迎上來問:“韓隊,剛才那個到底怎麽回事?”

韓昕環顧了下四周,苦笑道:“以販養吸通過不斷懷孕生娃逃避打擊處理的那個叫曲比阿美,她男人因為販毒被槍斃了。

她老家對毒品的打擊力度越來越大,現在不是精準扶貧嘛,上級又往她們老家派駐了許多駐村幹部,天天盯著她,毒品賣不掉,生意不好做。

她聽說東海的毒品能賣上價,就幾經輾轉跑到了東海,想去東海販賣。結果趕上了疫情,她又是違反社區矯正規定的在逃人員,實在沒地方去,就過來投奔姐姐姐夫。”

姚大下意識問:“她被打擊處理過?”

“被抓過好幾次,被判過好幾次刑。”

韓昕頓了頓,接著道:“她姐姐,也就是顧國貴的愛人,現在姓曲,叫曲阿果,其實叫曲比阿果。比她爭氣,十幾歲就來我們這邊打工,是在我們濱江認識顧國貴的。

可她們老家有個傳統,女孩子不外嫁,她當年為了跟顧國貴結婚,請那會兒還是個孩子的曲比阿美,幫她從家裏把戶口簿偷出來,去民政局跟顧國貴領的結婚證。”

姚大沉吟道:“這麽說顧國貴夫婦沒販毒?”

“應該沒有,曲阿果不但痛恨吸毒販毒,而且覺得老家的哥哥弟弟好吃懶做,出來之後再也沒回去過。可她不回去,家裏人會找,這些年被她爸和她的哥哥弟弟要走了十幾萬。

曲比阿美不管怎麽說,對他們兩口子有恩,所以找過來之後不能拒之門外。但她不能容忍妹妹在她家裏吸毒,更不能容忍當著她兒子麵吸毒,因為這事兩姐妹這幾天總吵架,所以剛才她一個勁兒給我們使眼色。”

姚大低聲問:“她為什麽不舉報?”

韓昕無奈地說:“曲比阿美是她的親妹妹,並且這關係到整個家族對她的看法。”

“家族?”

“姚大,我這麽說你可能很難理解,如果你去她們老家了解一下,就知道家族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

韓昕想了想,接著道:“顧國貴幫著隱瞞,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考慮到曲阿果的家族。一是正常情況下曲阿果是不太可能嫁給他的,二是就算嫁,他也要花幾十萬的彩禮,但他沒怎麽花錢。”

姚大糊塗了:“她們老家不是很窮嗎,女方要那麽多彩禮男方怎麽湊?”

“這就體現出家族的重要性了,親朋好友幫著湊,這次我幫你湊,下次你幫我湊,那邊就是這麽婚嫁的。”

“那邊吸毒的很多,毒品問題很嚴重?”

“現在好多了,以前很嚴重。”

想到剛調到偵查隊那會兒抓過的那些女人,韓昕輕歎道:“要說少數民族,南雲一樣很多,比如儲雄自治州,有好多跟她們同一個民族的少數民族同胞。人家離金三角更近,走過去就能買到毒品,可儲雄吸毒的人卻很少,販毒的也不多。”

姚大顧不上感慨,苦著臉問:“韓隊,那個什麽阿美正在哺乳期,現在怎麽辦?”

“通知她們老家公安局,不過現在通知也沒什麽用,遇上這種事我也沒有好辦法,還是向領導匯報吧。”

“對了,你剛才搜出的青皮,究竟是什麽毒品?”

“粗製海洛因,也就是常說的一號海洛因。”

“行,我先匯報。”

這是崇港分局的案子。

韓昕不想管太多,匆匆趕到郎山派出所,跟女友道別。

薑悅剛幫著搜了下嫌疑人的身,協助所裏的大姐給嫌疑人做完尿檢,洗了下手,走出來依依不舍地問:“你現在就回去?”

“不回去難道住這兒?”

韓昕反問了一句,無奈地說:“而且隔離點那邊的壓力很大,我不回去,師娘一個人扛不住。”

“行,早點回去吧。”

薑悅把他送上車,想想又嘟囔道:“以後再遇到女嫌疑人喂奶,不許再盯著人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