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點,正康縣公安局邊境管理大隊小會議室燈火通明。

呂向陽不知道來過這兒多少次,但這次的心情跟之前完全不一樣,麵對大隊偵查隊同行從人民醫院提取到的監控視頻,以及嫌疑人的切片病理化驗單和病曆,真是壓力山大,如履薄冰。

“呂參謀,這個老家夥很狡猾,對城區又比較熟悉,不但繞著監控走,還戴帽子遮臉。我估計他那個包裏都可能放了衣服,出去之後就把衣服給換了……”

“謝謝,你們已經幫了我們大忙了。”

“自己人,說這些太見外。”

大隊民警知道要他向上級匯報,幫著倒了一杯水,主動回避。

呂向陽定定心神,拿起手機撥通了陳老板的電話。

陳老板聽完匯報,緊鎖著眉頭問:“你是說他有可能又跟我們虛晃了一槍,又偷渡出境了?”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從正康偷越國境,他都不用找蛇頭。”

“可能他回去能做什麽,既然已經確診是癌症,他偷渡過去等死嗎?”

“陳支,您是說我們之前沒誤判,他是故意來正康檢查,想以此誤導我們的追捕方向?”

想到那個老混蛋今天又讓境外的菜農給兩個邊境派出所打過電話,陳老板冷冷地說:

“我認為他確實虛晃了一槍,他應該是想以此讓我們誤以為他還在新康或者偷渡出境了!”

關心則亂。

作為追捕行動的具體負責人,呂向陽生怕出一點紕漏,凝重地說:“可已經三天了,那麽多檢查站到現在都沒消息,汽車站、火車站和機場同樣如此,他怎麽離開新康,又怎麽離開南雲?”

“光憑他自己當然走不出南雲,他肯定有同夥。”

“就算有同夥,又能通過什麽方式送他去江南。”

“對別人來說很難,但對他這種老奸巨猾的毒梟,隻要有錢,想走出南雲應該不難。肯定有人幫著打掩護,衣食住行都不用他拋頭露麵。”

陳老板想了想,接著道:“有可能是那十幾公斤冰毒的人,也可能是他賣掉毒品之後找的馬仔。

不管幫他打掩護的是何方神聖,現在想找他肯定沒那麽容易,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強防範,同時等徐軍那邊的消息。”

“明白,我再請正康縣局和正康大隊發動下邊民和線人,打聽打聽那邊的情況。”

“韓昕回去前不是幫我們發展了個線人嘛,讓那個線人幫著留意留意。”

“我已經聯係過了,他今天去問過負責登記入境人員的民兵,也對麵的醫院和幾個診所轉了一圈,沒打聽到姓吳的行蹤。”

“小呂,我知道你壓力很大,別想太多,那個老家夥時間不多了,他不會總躲著,我估計他很快就會有動作。”

呂向陽不擔心吳守義聲東擊西去江南,因為據徐軍所說,陵海那邊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

現在擔心的是吳守義發現時間不多了,一時半會兒又拿韓昕沒辦法,狗急跳牆報複社會。

他有槍有手雷,要是去人員密集的地方亂開槍或者扔手雷,那會造成多大傷亡!

……

吳守義不知道他已經把新康邊境管理支隊搞得人心惶惶,隻知道小軍幫著找的“老伴兒”話有點多,甚至對他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真有那麽點意思。

“都說養兒防老,可遇上不孝順的兒女有什麽用。老頭子在的時候,他們就愛理不理,老頭子死了之後,他們連問都不問,不然我這麽大年紀也不會出來做護工……”

雖然隻相處了兩天,但馮蘭梅對眼前這個生病的老頭子真有好感。

首先是有錢,出手很闊綽,跟他說六千塊錢一個月,他就給六千,不帶砍價的。

其次是話不多,很禮貌很客氣。

再就是愛幹淨,不像別的老頭子邋裏邋遢。

更重要的是,他得了癌症,頂多活個一年半載!

馮蘭梅在醫院做了那麽多年護工,眼睛毒著呢,早看出姚小軍之所以那麽孝順,就是為了老頭子的錢。

像他這樣的老頭子,現在最需要的是關愛,隻要把他哄高興了,別說六千塊錢,就是六萬也不是難事!

她已經五十多歲了,又是個寡婦,根本不在乎姓姚的那小子會不會笑話。

幹脆來了個假戲真做,坐在床邊,撫摸著吳守義的手,用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幽幽地說起家事,說到傷心處竟抹起眼淚。

姚小軍意識到弄巧成拙、引狼入室了,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事實上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吳守義不但沒被她打動,而且覺得很煩很討厭!

心想你也不想想你今年多大了,也不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樣子。

要說女人,老子在緬北不知道睡過多少,一個比一個年輕,一個比一個水靈。

像你這樣的,就算倒貼錢老子也不會要!

可想到有這麽個鑽在錢眼裏的老女人在,這一路上是要安全許多,隻能由著她“示愛”。

這時候,姚小軍昨天在房車營地買的對講機裏傳來了電流聲。

“二號車,三號車,收到請回答。”

“二號車收到,一號車請講。”

姚小軍連忙拿起對講機,摁下通話鍵:“三號車收到,三號車收到,一號車請講!”

“你們開慢點,前麵堵上了,好像有檢查站。”

“收到收到,我們也看到了。”

“收到,正在減速。”

這是出發之後遇到的第三個檢查站,姚小軍已經沒之前那麽緊張了,輕踩刹車,抬頭看著後視鏡提醒:“姑父,姑姑,要檢查了,把身份證拿出來。”

這一路像是在過五關斬六將,不過已經順利過了兩關,吳守義一樣沒之前那麽擔心。

他在“老伴兒”幫助下坐起身,摘下帽子,露出出發時剃的光頭,然後從床裏側摸出一個口罩戴上。

馮蘭梅從錢包裏翻出身份證,摟著他胳膊嘀咕道:“又檢查,哪來這麽多檢查站的。”

這個老女人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幫著應付檢查是一個好手。

吳守義拍拍她的胳膊,故作輕鬆:“檢查就檢查吧,我們又沒犯法,沒什麽好怕的。”

“我不是怕,我是嫌煩,一上來就翻箱倒櫃,剛收拾好的,又要被翻得亂七八糟。”

“等會兒讓小軍幫著收拾。”

“小軍要開車。”

“前麵肯定有服務區,到服務區他就不用開了。”

正說著,兩個荷槍實彈的警察走到車邊,敲敲車窗,示意開門。

姚小軍連忙打開車門,拿起早準備好的身份證、駕駛證和行駛證跳下車。

“從哪兒來的?”

“從芒井出來的。”

邊境檢查站的民警看了一眼身份證,隨即走到車頭,俯身看了一眼車牌照:“你是芒井人,怎麽車牌照是西江的?”

姚小軍解釋道:“警察同誌,車是在二手車交易市場買的,剛買沒幾天,車販子說過戶就行,不用換牌照。”

高個子警察回頭看一眼前麵的那兩輛房車,追問道:“打算去哪兒?”

姚小軍生怕被車上的人聽見似的,輕輕帶上車門,苦著臉說:“警察同誌,我們沒打算去哪兒,我們是走到哪兒算哪兒。”

“走到哪兒算哪兒,什麽意思?”

“我幹姑父得了癌症,撐不了幾天,我姑姑擔心他胡思亂想,非讓我帶他出來散散心。”

“什麽病?”

“白血病,擴散了,花多錢都治不好。”

高個子警察把他的身份證、駕駛證和行駛證交給緊隨而至的輔警登記,又看了看牽著搜毒犬過來的同事,這才從右邊的門爬上車。

隻見一個老人躺在裏麵的大**,化療化的頭發都沒了,戴著口罩應該是防止感染。

老太太坐在老人身邊,眼眶通紅,一看就知道剛哭過。

高個子警察走到緊挨著大床的洗手間邊,先回頭看了看駕駛室上方的空間,確認裏麵沒有人。

又打開洗手間的門,發現裏麵很小,一樣沒人。

“老同誌,例行檢查,麻煩您二位出示下身份證。”

“哦,這兒呢。”

馮蘭梅連忙挪到床邊,遞上她的身份證。

高個子警察接過身份證,探頭看著吳守義問:“老同誌,您的身份證呢?”

吳守義本就病入膏肓,根本不用裝,剛有氣無力地抬起胳膊,馮蘭梅就穿上拖鞋,摘下塑料袋,把袋子裏的東西一股腦倒在**。

“中午剛查過,我記得放在這裏麵的,小夥子,別著急,我來找。”

“阿姨,我不急,您慢慢找。”

“這是什麽,這個有用嗎?”

“這是化驗單,應該有用,您留著吧。”

“哦,謝謝啊。”

化驗單、病曆、各種檢查單,住院時的繳費單,還有一堆裝滿藥的瓶瓶罐罐……

馮蘭梅手忙腳亂翻找了半天,愣是沒找到身份證。

“老王,我把身份證放哪兒去了,你記不記得?”

馮蘭梅焦急地回頭問吳守義,她之前是見過一張身份證。

吳守義強撐著爬起來,顫顫巍巍地說:“你再找找,要不去問問小軍。”

“他哪知道,是我收拾的。”

馮蘭梅一不做二不休,先蹲下來打開床下麵的櫃子,再站起來夠著打開上麵的櫃子,到處翻找。

後麵有好多車等著檢查,警察不想影響通行效率,看著病曆和化驗單問:“阿姨,您愛人姓什麽,叫什麽名字?”

“姓王,叫王新奇。”

“身份證號碼呢?”

“身份證那麽長,我哪記得。”

兩個老人,一個還身患癌症,怎麽看怎麽不像壞人,並且同事已經牽著警犬在下麵檢查過,沒發現問題。

警察捧著終端查詢了下前麵那幾個檢查站的檢查記錄,發現有他們的記錄,一邊幫老太太關櫃門,一邊笑道:“沒事,您回頭慢慢找。”

“謝謝啊,主要是車裏太亂,我等會兒好好歸攏下。”

“行車的時候不用收拾。”

警察轉身走到車門邊,想想又回頭提醒:“阿姨,車在行駛的時候,躺在**也要係安全帶。”

“睡覺也要安全帶?”老太太傻傻地問。

“要係,安全第一嘛。”

“哦。”

那些病曆和化驗單全是出發前去醫院偷的,沒想到真派上了大用場!

見警察下了車,姚小軍終於鬆下口氣,跟正在前麵等的房車車主舉手打了個招呼,拉開門爬上副駕駛。

馮蘭梅不明所以,簡單收拾了一下,扶著小餐桌走到前麵問:“小軍,有沒有看見你姑父的身份證,我記得放在袋子裏的,怎麽就找不到了。”

姚小軍心想我姑父有好幾張身份證,但都見不得光,早在去第一個服務區時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