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大隊,反電詐專業隊辦公區。

李亦軍托著下巴,緊盯著電腦,研究起頭墩派出所一小時前上報的一起警情。

“反電信網絡詐騙專業隊”隻是分局內部的一個叫法,寫材料或宣傳時叫“打擊通訊信息詐騙犯罪專業隊”。

之所以這麽咬文嚼字,是因為很長時間以來,違法犯罪分子利用短信、電話、互聯網等信息手段針對群眾實施詐騙的案件被統稱為“電信詐騙”。

電信行業認為給他們帶來了負麵影響,所以上級要求將這一類詐騙更名為“通訊信息詐騙”。

李亦軍在反電詐專業隊幹了半年,不再是之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菜鳥,一提到通信網絡詐騙這個術語就來氣,覺得叫電信詐騙一點都不冤枉電信行業。

比如那些犯罪分子用的VOIP技術,也就是常說的改號技術,在管理上就存在很大漏洞。

明明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家運營商,可以提供由境外打進的服務,可一些運營商竟在私下裏開發VOIP項目,把線路賣給下線,到犯罪分子手裏時,不知道已經被轉包了多少次。

他恨透了電信詐騙,對現在工作是越幹越沒信心,更別說什麽成就感了。

剛剛過去的半年,案子沒少破,光團夥就打掉四個,各類涉嫌電詐的嫌疑人抓了六十多個。

可沒破的案件更多,而且在以幾乎每天一起的速度遞增!

如果沒有電腦,要是幾個派出所把案件材料打印出來全送到這兒,估計再添置兩排文件櫃都裝不下。

感覺是在打一場根本打不贏,甚至看不到勝利希望的戰鬥。

如果當時有選擇,打死他也不會跟著楊千裏來刑警大隊。

就算來刑警大隊,也不會加入這個案子堆積如山的專業隊!

正暗歎什麽時候是個頭,範子瑜和周科洪斜背著包走了進來。

“範哥,有沒有找到設備藏在哪兒?”

“暫時沒有,我們已經請城東派出所安排人挨家挨戶去摸了,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下午才能有消息。”

經過十幾天的偵查,專業隊發現幾個詐騙電話是通過城東派出所轄區的一個通訊基站撥打的。

離得太遠,尤其那些躲在境外的犯罪團夥,拿他們沒辦法,憑專業隊的力量打擊不了,但眼皮底下的團夥必須打掉!

李亦軍放下鼠標,追問道:“範哥,老吳會不會搞錯,他鎖定的範圍靠不靠譜?”

“就算不靠譜,也比沒頭緒強。”

範子瑜對從網安大隊抽調來的吳吉清一樣沒什麽信心,摘下包,俯身問:“又來活兒?”

李亦軍點點鼠標,調出今天剛發生的一起案件:“頭墩小學一個姓杜的老師,今天一早接到自稱是某寶客服人員的電話,說她之前網購的衣服存在質量問題,要對她進行三倍退款賠償。杜老師信以為真,按照對方的要求一步步進行操作,結果被騙走了一萬九千多。”

範子瑜微皺起眉頭:“這個杜老師怎麽搞的,一點防範意識都沒有!”

周科洪也快被一起接著一起的電信詐騙案搞崩潰了,苦笑道:“被騙的都是有點文化的,沒文化也不會在網上買東西。”

李亦軍扔下鼠標,回頭道:“就算以前沒防範意識,現在也該有。上上下下全在宣傳,鋪天蓋地的宣傳,連在奶茶上套反電詐宣傳的招兒都想出來了,她們就是不看,不當回事!”

“她們不當回事,我們不能不當回事,騙子的號碼有沒有發給老吳?”

“發給他了,他說查不過來,要排隊。”

“銀行賬戶呢?”

“頭墩派出所已經安排人申請查詢了,估計下班前就會有消息。”

“有消息,有錢早被轉走了的消息吧。”

範子瑜揉著太陽穴,唉聲歎氣。

周科洪知道他也快崩潰了,立馬換了個話題:“小李,韓坑有沒有回來?”

李亦軍真懷念在禁毒中隊的那幾天,雖然一樣累,但至少有成就感,拿起手機翻看了下老單位的小群:“回來了,昨天下午回來的。”

“你怎麽知道的?”範子瑜立馬來了精神。

“城南派出所做飯的薑阿姨前天夜裏中風,幸虧發現及時,她家離人民醫院又近,總算搶救過來了。

他老丈人擔心城南派出所沒人做飯,就讓他丈母娘來幫著做。

他丈母娘說他和薑悅一接到薑阿姨中風的消息,就從東海趕回來了,這會兒應該在醫院。”

“他家有人生病,看來這個時候收拾他不合適……”

“範哥,聽我一句勸,這事就算了吧,你們搞不過他的。”

“我們祝他抱得美人歸,狠宰他一頓還不行?”

“這個可以有,不過他現在肯定顧不上。”

“他又不是醫生,去醫院也隻能探望探望,怎麽就顧不上。”

範子瑜冷哼了一聲,又恨恨地說:“他不講武德,說好的公平競爭,卻瞞著我們偷偷追,害我們出醜,太過分了。”

周科洪點點頭:“這也是楊教的意思,先把他騙過來,然後讓他出血,讓他請客!”

“要騙你們打電話騙,我騙過他一次,他不會相信我的。”

“你什麽時候騙過他?”

“陳國強被紀委監委留置調查的時候,楊教讓我騙他去吃飯。結果搬石頭砸自個兒腳,飯被他吃了,我和楊教都被他坑了。”

範子瑜笑問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的那一次?”

李亦軍苦笑著點點頭:“嗯。”

“老周,你跟他關係好,你給他打電話,就說好久沒見,問他有沒有時間,能不能出來聚聚。”

“他家有事,現在打電話不合適,過幾天再說吧。”

“你怕他?”

“我不是怕,我比你更想收拾他,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在文化藝術中心門口有多尷尬……”

“好吧,等過兩天再宰他!”

……

與此同時,城南派出所的李所,正在人民醫院探望執掌所裏食堂十幾年的薑桂英。

人是搶救過來了,可直到現在都神誌不清,連誰是誰都認不出來。

李所不想影響她休息,放下慰問品走出病房,問薑媽願不願接替薑大姐去所裏做飯,畢竟薑家政治可靠,比找外人放心。

薑媽回頭看了一眼從東海匆匆趕回來的女兒女婿,一臉歉意:“李所長,讓我幫幾天忙可以,長期肯定不行。”

“為什麽,你放心,工資好說。”

“不是工不工資的事,是沒時間。昕昕要上班,小悅要上班,小悅她爸也要上班,家裏就我一個人,我如果也天天去上班,誰給昕昕和小悅做飯?”

薑媽撓撓頭,接著道:“昕昕他媽經常去江城,她一走我就要幫著接送昕昕的妹妹,要幫著做飯。孩子今年上高三,明年就高考,正是最緊張的時候。”

李所將信將疑:“這麽忙啊!”

“是真忙,現在不是在創文嘛,洋港社區天天給我打電話,不是清理這兒,就是要打掃那兒,我現在都沒時間去。”

生怕派出所領導不相信,薑媽又強調道:“如果光為賺錢,我和我家老薑早去江城了。我親家在江城有好幾個工地,手下有幾百個工人!

他跟我們說了好幾次,讓我去做飯,讓我家老薑去工地幫著照看,可孩子們都在這兒,我們走得開嗎?”

這是**裸的炫耀!

薑悅尷尬不已,連忙道:“李所,我媽是挺忙的,要不您再想想辦法,看誰接替我二姑奶奶比較合適。”

韓昕很想笑,可家裏有長輩正在病房裏輸液,這個時候實在笑不出來,隻能低聲道:“李所,我正在休假,實在不行我去幫幾天忙。”

“讓你幫忙,開什麽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真會做飯,在部隊時我經常幫廚!”

“我要是讓你去食堂燒飯,局領導明天就要找我了。”李所拍拍他胳膊,回頭道:“行,既然這麽忙,我就不強人所難了。”

薑媽苦著臉道:“李所,不好意思。”

“沒事。”

“李所,我送送你。”

“小韓,別送了。小悅,我們城南派出所也是你的娘家,有時間常回去看看。”

……

送走李所,來探望的親朋好友也紛紛散去,因為留在這兒隻會給醫生護士添亂。

水果、牛奶等慰問品堆積如山,韓昕和薑悅幫著提了幾箱送到二姑奶奶家,剛下樓正準備回自己家那棟樓,就見一個帥氣的鄰居正微笑著舉手跟薑悅打招呼。

薑悅驚詫地問:“韓秘書長,您也住這個小區!”

“不但住一個小區,可能跟你們二位還一棟樓。”年輕男子微微一笑,風度翩翩。

見他看向男友,薑悅下意識問:“你們認識?”

“我們住一棟樓,以前經常遇到,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韓秘書長再見。”

年輕男子很禮貌的跟韓昕笑了笑,戴上頭盔,跨上電動車,往北門而去。

韓昕沒想到他竟認識女友,低聲問:“老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薑悅很茫然:“你不認識他,可他認識你啊!”

“我隻是見過他幾次,算不上認識。”

“你怎麽可能不認識他?”

“什麽叫怎麽可能不認識?”

“他是洋港社區的統戰聯絡員,是海外留學歸國人員聯誼會秘書長,還是什麽新階層人士聯誼會的副秘書長,兼什麽黨外高級知識分子聯誼會的會員,反正很厲害,專門負責搞活動,跟你們大隊聯合搞過好幾次活動。”

韓昕沒想到那個可疑的家夥居然有這麽多社會兼職,甚至把關係走到了禁毒大隊,不動聲色問:“這麽說他認識我師傅?”

“也認識張大和劉隊。”

“你是在我們大隊幫忙時認識他的?”

“他跟我們大隊一樣有業務往來,前段時間我們分局聯合統戰部舉辦海外華人華僑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茶話會,就是他和統戰部的儲科幫著張羅的。”

那家夥才來陵海半年,就在陵海混得如魚得水,搞到那麽多頭銜。

再想到他跟那個小太妹不清不楚的關係,那個小太妹又跟來自毒品問題比較嚴重地區的少數民族同胞關係不一般,韓昕覺得那家夥更可疑。

“這麽說他走的是統戰部的路子,跟統戰部的關係比較好?”

“什麽叫走統戰部的路子,人家既是統戰部的團結對象,也從事統戰工作,專門負責團結海外華人華僑、少數民族同胞、高級知識分子和宗教人士。”

薑悅以為他吃醋了,又笑道:“說走統戰部的路子也沒錯,聽豆豆姐說他好像在跟儲科談戀愛。”

韓昕好奇地問:“哪個儲科?”

“統戰部的儲嬋娟,豆豆姐說她很漂亮,開始我不太相信,上次開茶話會遇上了。真的很漂亮,氣質也好,跟韓秘書長很般配,真是郎才女貌。”

“千裏共嬋娟!”

“是啊,就是千裏共嬋娟的那個嬋娟,也不知道她爸她媽怎麽會想到給她取這個名字的。”

這個世界真特麽小,確切地說陵海真小……

看來那個同樣姓韓的家夥不但可疑,而且是個見異思遷的陳世美,遇到“千裏共嬋娟”,就果斷拋棄了小太妹!

薑悅以為他吃醋吃得發愣,拉拉他胳膊:“想什麽呢,我隻是認識他,隻加了個微信。”

“加他微信做什麽?”

“他跟義工聯的關係好,義工聯的誌願者也是你們禁毒協會的誌願者,我在你們大隊幫忙時要跟他對接,不然怎麽搞活動。”

“老婆,等等,讓我捋捋,他雖然是什麽海外留學聯合會的秘書長,但沒有編製,事實上隻是個在社區上班的,我沒說錯吧?”

“沒錯,他是在社區上班。”

韓昕笑問道:“千裏共嬋娟是公務員,是統戰部的科長,她怎麽會看上跟臨時工差不多的那個秘書長?”

薑悅沒想到他也會問起這個,一把推開他:“你也太勢利、太物質、太現實了吧,難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真愛!”

“我隻是覺得奇怪。”

“其實我開始也覺得奇怪,後來才知道人家根本不缺錢,人家上班相當於體驗生活,不是儲科配不上人家,而是人家的條件比儲科不知道好多少。”

“不就是個小白臉嘛,他連小白臉都算不上,他都三十好幾了!”

“人家是工商管理碩士,以前是投行的保代。”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到這些,薑悅感覺貨比貨真得扔。

禁不住瞪了他一眼,一臉嫌棄地說:“你勉強算個富二代,人家是富一代,人家的錢全是自己賺的,不像你就知道啃老。”

“什麽保代?”

“保薦人代表,就是專門幫大公司上市發行股票的。那些大公司隻要想上市,先要請他輔導,然後請他簽字,隨便做個業務就是上百萬!”

“這麽厲害!”韓昕倍感意外。

薑悅嘟噥道:“別看人家騎電動車,可人家的資產就算沒上億,也有好幾千萬。不像你,開那麽貴的車,典型的暴發戶作派。”

“車這段時間是你開的好不好。”

韓昕笑了笑,又問道:“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他告訴你的,還是我師傅告訴你的?”

“琳琳姐告訴我的。”

“琳琳怎麽也攪和進來了!”

“琳琳有個朋友跟他關係好,就是幫琳琳裝修的那個小姐姐,人家說韓秘書長在東海有好幾套房,連黃浦江邊上都有一套。”

情況基本搞清楚了。

之前是有點疑神疑鬼,那家夥可能不是犯罪嫌疑人,但也不是什麽好人。至少作風存在很大問題,簡直是老韓家的敗類!

韓昕暗暗決定以後要想辦法提醒提醒女友和表妹,必須離那個家夥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