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準備出門之前，尚雅靈洗漱了一番，比以往要仔細，比以往要認真，比以往都要緩慢……
她換上了黑色的衣服，在手臂上別上白色的白綾，跟齊翰漠一道出了門。
得知尚雅靈要來，老五跟半桶水仵作早早的在門口等候。
馬車搖搖晃晃到了王府。
尚雅靈哭的一整晚的臉色蠟白，就著齊翰漠的手從馬車上下來。
“王爺，夫子。”老五跟半桶水仵作連忙迎上前，看了一眼尚雅靈，遲疑道，“夫子可還好……”
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尚雅靈徑直走進了王府。
齊翰漠隨後跟上，獨留下兩人在原地相視苦笑——看來夫子心裏還是有氣啊。
下人的帶領下，尚雅靈站在了一扇門前，退縮了。
靜靜地站在門外很久很久……
那些跟啞巴相處的點滴像一幀幀的黑白影像，在她的腦海緩慢的滑過。
剛來到這個世界什麽都不知道，因為不得寵，周圍的人一個字都懶得跟她說……
在尚雅靈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時候，是啞巴靠近了她。
從他的身上或許了有關於這個時代的訊息，讓她找到了一絲安全感。
而後，當尚雅靈準備逃離鎮國公府去過逍遙日子的時候，又是啞巴幫她出主意，計劃要路線，安排好一切，隻等著她跳出鎮國公府的那堵牆，她便自由了。
可那個時候，尚雅靈的逍遙日子並沒有啞巴的影子……
最後，尚雅靈被“尚雅靈”威脅，不得不留在鎮國公府調查真相的時候，又是啞巴一次次的涉險幫她獲取信息，然後她幫四皇子、幫齊翰漠、幫老洗頭兒……
幫了那麽多人，漸漸忘記了還有一個啞巴！
尚雅靈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緊，本就傷口還未愈合，此刻又開始往下滴血了。
可她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隻是垂頭安靜的發著呆，仔細反複的去回憶著跟啞巴在一起的那些過往片段。
齊翰漠也沒催她，隻是安靜的陪伴在尚雅靈的身旁，直到看她受傷的手掌在滴血，才低聲道，“尚雅靈，你還想逃避到幾時？！”
哢！
那些一遍遍滑過尚雅靈眼前的片段，碎了！
尚雅靈扯了扯嘴角，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伸手推開了房門。
這是一件普通的客房，裏麵的一切看起來就像是平日裏有人住一般，啞巴就安靜的躺在床上，模樣就跟睡著了似得。
“……”尚雅靈看他身上的新衣，幹淨麵容，忽而低笑出聲，“倒是從沒見過你這麽幹淨過。”
記憶中啞巴出現在她麵前，總是一副邋邋遢遢的樣子，為此尚雅靈還經常吐槽他。
生前邋邋遢遢，死的時候反而人模狗樣的。
尚雅靈鼻頭發酸，仰著頭抽了抽鼻子，壓下眼中的淚意，卻是不敢再看躺在床上的啞巴。
偏頭看向齊翰漠，“王爺，啞……杜子越臨時前說過，他要死在臨水村，麻煩你派人將他的屍體送到臨水村，同他的祖輩們一塊安葬了吧。”
齊翰漠抬手揉了揉她的頭，“你我之間，不必
如此，需要說一個即可。”
這個時候有個人待尚雅靈這麽溫柔，她一下就有些繃不住情緒了，眨著淚眼，害怕出聲就要哭出聲，悶悶的嗯了一聲。
隨後，齊翰漠派人將杜子越的屍體運往臨水村。
從客房裏走出，尚雅靈望著站在遠處憂心忡忡看著自己的老五和半桶水仵作。
尚雅靈閉了閉眼睛，平複她內心翻騰的情緒，平靜的走到兩人麵前，“他的樣子安詳，謝謝。”
“夫子……”老五愣了愣，遲疑道，“請節哀。”
半桶水仵作看向尚雅靈，想要跟上一句，安慰一下尚雅靈。
可尚雅靈顯然並沒有打算領情，眸光劃過一絲恨意，盯了兩人一眼，轉身頭也不回的跟著齊翰漠離開了王府。
老五站在原地目送身著一身黑衣離開的尚雅靈，幽幽道，“夫子怕是不會原諒我們了。”
“不會原諒就不會原諒吧。”半桶水仵作搖頭歎息，“這世上的人總不是人人想法都是一樣，隻求問心無愧就好，日後……若無必要，還是不要去夫子跟前招她煩了。”
雖然遺憾，但在心中堅持的正義相比，老五依然認為自己是對的，日後也就很少去出現在尚雅靈麵前了。
尚雅靈坐在馬車上，撐著下巴望著窗外漸漸往後倒退的景色，忽而想起了一件事，轉頭對齊翰漠道，“王爺，柳叔同杜子越的父親是舊友，這件事該通知他一聲才是。”
“去一趟尚書府，告知柳鈺。”齊翰漠伸手拿了一件披風披在尚雅靈的肩上，尚雅靈也不反抗緊了緊披風，繼續盯著窗外發呆。
說她在悲傷嗎？
其實並沒有，她什麽感覺都沒有，什麽都沒想，什麽都敢想……就是在發呆而已。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以前看起來湛藍的天空，現在變得灰蒙蒙的，以前熱鬧的街道，現在失去了嘈雜的聲音，以前風裏帶來的食物香氣，現在都消失了……
尚雅靈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難過，就是心裏空了一塊而已。
靜靜的將尚雅靈的狀態看在眼裏，齊翰漠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王爺，我想騎馬。”尚雅靈猛然回頭希冀的望著齊翰漠，拿手指著自己的心口，“我這裏很悶，我覺得我要吹吹風，可能就會好一點了。”
那種快要哭出來的哀求，讓齊翰漠心裏跟著一陣陣的抽疼。
二話不說，攬住尚雅靈的腰，從馬車內飛出落馬！
馬鞭輝起！
兩人身下的那匹馬便跟離玄的箭一般，飛馳而去……
赤衣和紫衣愣了一下，連忙驅馬跟上！
獵獵風聲在她的耳邊響起！
尚雅靈因為風太大了，吹的她幾乎睜不開眼睛，下意識的躲進了齊翰漠的懷裏。
等她再度嚐試去看外界的時候，抬頭的瞬間，便看到齊翰漠目視前方，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不知不覺，尚雅靈忽然看愣住了。
心頭那塊空蕩蕩的地方逐漸的填滿，她忽然想到自己從旁人口中得知的那些有關於齊翰漠的往事。
像這樣的生離死別，齊翰漠經曆的必定
要比她多得多……
可他的眼睛還是這麽亮，亮的刺眼！
尚雅靈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弱者，在齊翰漠的麵前她就是個無法自立的孩童……
似是察覺到了尚雅靈的目光，齊翰漠低頭看了她一眼，放緩了速度，低聲詢問，“可是本王速度太快，讓你感覺不適了？”
尚雅靈搖搖頭，埋頭扣在他懷裏，悶聲道，“謝謝。”
這兩日多虧了他陪伴……
“無妨。”齊翰漠眼底劃過一絲暖意。
見她這般主動的靠近他，齊翰漠心裏說不出的開懷，盡管這樣的情緒在此刻並不合時宜。
臨水村不過多時就到了。
尚雅靈讓人將祠堂地下室的那些骸骨都清理了出來，依次排開在空地上……
這些人都隻是病人，他們不是罪人，也不詛咒，隻是生不逢時！
在這個時代，沒有所謂的精神分裂雙重人格，說明這些無法解釋的疾病，用的都是詛咒之類的恐怖言談。
“回夫子，一共一百三十四具屍骸，全部在這裏了。”侍衛清點了具體的屍骨人數跑來告知尚雅靈。
尚雅靈點頭，“安排下去吧。”
這個村子存有的盡是臨水村村民們的痛苦回憶，現在臨水村已經無人生還了。
臨水村也沒有必要繼續存在下去了！
尚雅靈覺得放火燒了這村子，讓所有痛苦的記憶隨著臨水村村民的逝去而消散……
不久後，柳鈺趕到。
“柳叔。”尚雅靈禮貌問安。
柳鈺靜靜的看了她許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沉默了一會兒，尚雅靈異常認真的看向柳鈺，“柳叔，那件事我必定會做到，我要讓他們知道，做錯事情就要付出代價！”
就算杜子越的出生就伴隨著悲劇色彩，但這其中也有人推波助瀾，才導致這場悲劇以這麽痛徹心扉的方式結束。
這些人都該為此付出代價！
曹家、跟曹家勾結的官員、藏在鎮國公府的那個神秘人，還有那個偽裝成侍衛的殺手！
統統都該付出代價！
“柳叔信你。”柳鈺沉聲道。
隨後便是在村裏四處淋上火油，放在稻草……
退到臨水村的村看，望著火光衝天！
尚雅靈的臉被火浪席卷，滾燙灼燒……
可她沒有退卻，固執的站在最前麵送啞巴最後一程。
大火總有熄滅的那時，送別總有終結的時候，一陣大火燒了三四個時辰。
將臨水村燒的一幹二淨……
尚雅靈仰頭看著漫天飛舞的灰燼，攤開手看著灰燼緩緩的飄落在她的掌心，緩慢而堅定的收緊拳頭！
啞巴，你放心去吧！
我會替你報仇，親手將害死你父親的那些人的首級送到你的墳前！
我會替你贖罪，用你的名字多行善事，希望你轉世後不用背負這些罪孽，過個正常幸福的生活！
……
哥，謝謝你，還有，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