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曾經覺得,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值得她害怕的。

隻要什麽都不在意，不要看得太重，就不會受傷, 也不會害怕。

所以很多人說她溫柔，但是她自己卻並不這麽覺得。

很多時候, 她其實對什麽都沒有那麽的在意。

她會拚勁全力地去做自己想做的每一件事情, 但是也就僅止於想做, 失敗了那也就那樣, 很快也就過去了。

她的生命有那麽的漫長，讓什麽東西在自己的身上刻下太深的痕跡, 實在是一種愚蠢且沒有意義的行為。

第一次感覺到害怕，就是在【虛】降臨神國的時候。

930曾經綁定的神國的宿主，是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簡直就像是裝了星空的寶石一樣閃閃發亮。

小姑娘因為絕症而命不久矣，他們的家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換來了這一次試煉的機會。

930喜歡好看的人, 所以在知道是這樣一個柔軟得仿佛能夠隨意讓人搓圓揉扁的小姑娘的時候, 她也並沒有覺得麻煩。

小姑娘一開始看到恐怖的東西邪惡的壞人都會哭, 因為害怕杉淩覺得她軟弱, 她連哭都不敢大聲地哭, 隻是細聲細氣地啜泣。

可是到了後來, 她卻能麵不改色地砍下相貌猙獰的八爪巨獸的頭顱，站在巨獸的頭頂眼睛亮閃閃地向杉淩邀功，像是一隻小白狗一樣。

她是杉淩帶過到那個時候為止最優秀的幾位宿主之一，也是他們中唯一一位選擇了回到自己位麵而不接受總部試煉的人。

“我還是很害怕孤獨的，如果擁有長久的壽命但是卻要看著家人都離去的話, 我會很難過很難過的。”小姑娘在最後這樣對杉淩說, “如果零零以後不來看我的話, 我也會很難過很難過的。”

這個可憐巴巴的小姑娘就這麽被黑暗吞噬了，甚至930得到消息趕往神國的時候，她已經找不到她的蹤跡了。

那些美麗到足夠令造物主驚歎的生命就這樣消逝在了這個世界上，在那一刻，930感覺到了一點點害怕。

隻有一點點而已，難過也隻有一點點而已。

她清醒地知道她救不回自己的小姑娘了，就算再為她害怕、難過也沒有任何用。

她的生命很漫長，還不如就此繼續向前看。

那一點點的害怕和難過隻不過是讓杉淩選擇了進入【虛】，跌跌撞撞地執意要尋找到一個活人救出來而已。

能夠找到，她會喜極而泣，找不到那也就找不到了。

她不會怎麽樣。

所以最開始對於楚然，她也是這樣。

因為曾經那個笑得很好看的宿主，因為曾經那些笑得很好看的人，所以她選擇了不顧生死闖進【虛】之中，拚盡全力地救下了楚然。

她會盡心盡力地輔助他成為一個優秀的任務者，讓他成長成輕易不會受傷的模樣。

但如果真的在這個過程中，他失敗了，她救不了他，遺憾一下也就過去了。

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生了改變的呢？

或許是在他對她說如果你開心，我願意去做這些的雪天。

或許是在他縱容她放肆，任勞任怨地背著她離開的月夜。

或許是在第一個他悄無聲息地成長又驚豔她的瞬間。

或許是更早的時候。

總歸930不知道具體的時間，她隻知道在這一刻，當【虛】降臨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種被扼住咽喉的恐懼感。

不知道是【虛】所帶的作用還是如何，930隻覺得自己連話都說不出來。

在第一時間，她就想帶著楚然撤離這個世界。

她撲向了楚然，不顧忌暴露她係統的身份直接附著在了他的身上，隨即便直接啟動了程序。

“930，怎麽了？”楚然並沒有躲避，隻是在930啟動程序的時候問了她這個問題。

“等離開了我再告訴你為什麽。”930並沒有回答楚然這個問題，楚然沒有向她提過曾經，930也並沒有問過楚然對於【虛】的態度。

連試探都不曾有過，因為她不願意讓楚然知道一個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就無法解決的東西。

她雖然沒有經曆過，但是她知道仇恨會把人變成什麽樣，尤其是無望卻又刻骨的仇恨。

楚然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他沉默了下來。

他從來沒有反對過任何一次930的意見，這一次也是一樣。

哪怕他已經意識到了930此刻是要他拋棄這些跟他度過了百年時光榮辱與共生死相依的同伴，拋棄這些信任著他的子民，拋棄一切跟她就此逃跑，他也並沒有說什麽。

他隻是沉默地，等待著930啟動程序。

那是930第一次看見【虛】是如何吞噬整個世界的。

麵前的色彩開始逐漸被抽離，在這座教堂中如今匯聚著整個大陸的頂尖強者，在意識到不對的第一時間，他們就試圖想要解決這種情況。

好消息是，他們所設立起的屏障所放出的力量是有用的。

壞消息是，很快，【虛】似乎就找到了破除這種力量的辦法，那些屏障也像是麵前的色彩一樣，一點一點地被吸走了。

麵前的人們張大了嘴，他們似乎想要呼喊些什麽，卻在這個時候驚恐地發現，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的聲音已經被奪走了。

930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虛】竟然是一種類似於生命體的物質，隻不過它的存在似乎是在另外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維度。

在他們能夠觸碰到那個維度之前，它是無法被解讀，無法被觸碰的物種，甚至是生命這個概念，對於它來說都太過狹義。

他們能夠接觸到它的，就隻有【吞噬】這一個屬性……

“不要再盯著它看了吧，不是已經發現它會把解讀它的人都‘吃掉’了嗎？”卻就在這個時候，楚然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了。

他的聲音之中有一點無奈和歎息。

930這才突然驚醒過來，然後驚駭地發現，原來她精神海中的程序鎖鏈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經漆黑了一大片了。

情況比她所想的還要糟糕了太多太多，930 明白了總部所說的【不可直視】的意義，當你意識到【虛】的存在的時候，你就已經被它盯上了，會被它奪走一切。

她這一次似乎是觸碰到了什麽禁區，相比起上次進入【虛】的時候，她被吞噬的速度要快太多了。

她不能讓楚然意識到這一切，她還是有辦法讓楚然離開這裏的。

隻要啟動那個程序……

“宿主彈出程序對嗎？”楚然卻在這個時候開了口，而他所說的話卻是讓930微微一驚。

930到了那個時候都不太明白，楚然到底是在什麽時候把她給摸透了的，為什麽連這種明明應該隻有係統才能知道的東西他都能做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樣子。

楚然問930:“930，你又要讓我做唯一存活下來的那個幸運兒了嗎？”

930其實私心裏並不想聽楚然說話，因為她知道，楚然說出來的話不會讓她太開心的。

楚然也沒有說話，他隻是麵對著這些在這一刻連向他尋求幫助都忘記了的子民們，抬起了他的手。

在抽離了色彩之後，就是線條了，那個叫做【虛】的東西就像是一個貪婪成性的強盜，沒有威脅的言語，也沒有粗暴的動作，但就是這麽安安靜靜地搶奪著一切。

在一切陷入純白之後，黑暗就會降臨，一切都會不複存在。

過往的一切都會悄無聲息地湮沒在黑暗之中，或許別的存在經過這裏的時候會投下匆匆一瞥，但是別的什麽都不會有了。

就在人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絕望又麻木地閉上眼睛等待著終局的降臨的時候。

金色的光芒就在這個時候溫暖地灑在了每一個人的身上。

在神明的慈悲麵前，一切罪惡仿佛都會被洗滌，求救的人都會得到他們本應有的救贖。

色彩，線條，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之間恢複著它原來的樣貌。

隻有穿著白袍的神明，在一點一點地染上漆黑。

“楚然，你在幹什麽？”當930發現她體內的數據海再次被點亮，通訊頻道中傳來999焦急地問詢的時候，她卻顧不上回答。

她隻是看著麵前的楚然，心髒跳得極快，害怕得渾身都在打顫。

明明現在的情況是楚然似乎找到了辦法解讀了【虛】，甚至是遏製住了【虛】的蔓延占盡了上風，但是930卻完全無法控製自己內心的那種不詳的預感。

“930，這一次，能不能請你在旁邊看著我拯救世界呢？”可是楚然卻對這一點避而不談，僅僅隻是微笑著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我每次拯救世界都遊刃有餘，可是你呢？楚然，你呢！”930簡直要被楚然的話給氣得半死，她喉嚨都哽咽住了，“我很清楚我隻是為了能夠成為世界中心的那種快感而已。”

“我很清楚我想要什麽，可是楚然你呢？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930所經曆的那些拯救世界其實跟過家家一樣，她不需要大義，不需要一顆為了蒼生犧牲自我的心，她不需要理解自己在那些被拯救的人眼中意味著什麽。

因為對她來說，這並不是真正的犧牲。

可是現在的楚然不同，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930，我在你心裏，應該不是一個笨蛋吧。”楚然聽到這話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你應該知道，我都明白的。”

“我想要拯救他們，也想要拯救你。”

930被迫從楚然的身體裏脫離了出來，已經渾身漆黑的楚然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麵前單膝下跪。

他抬著頭看著她。

他的眼睛是那樣的美，930在那一刻，仿佛透過了他的眼睛看到了曾經光輝燦爛的神國。

它佇立在滿天星辰之中，山河湖海，盡是溫柔。

作者有話說：

發晚了，有點點卡文，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