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淩宮避暑的日子對眾人來說算是一段難得的清閑時間, 對斐然來說更是如此。
避暑一回來,斐然都還來不及躺下,皇帝的聖旨就到了。
皇帝詔令:珵親王領戶部右侍郎差, 斐弋同斐燁提前入上書房習讀。
這是惠昭帝思慮再三才想出來法子,孫子年齡小且聰慧……再以斐然那貪玩懶散的性子帶下去,到時說不定把斐弋帶壞了。
且皇帝私以為斐然應該休息的差不多了, 再加上斐然在清涼宮搗鼓出的那些百姓適用器具,戶部右侍郎的位置剛剛合適。
戶部掌管大央田地 、戶籍、賦稅等事宜, 且右侍郎之上還有戶部尚書和戶部左侍郎頂事,就算斐然在任期間什麽都不做,隻要混夠資曆, 到時隨著斐然升遷任職, 他也能給斐然挑塊好的封地, 想來到時眾人也不敢有異議, 也不會小瞧了他。
大央的親王分封, 所有親王並不掌有對封地的絕對治權和占領權, 各親王依然統歸於皇室管理之下。
某種意義上來說親王隻是所在封地的最高職官或者城主,他們之上還有皇帝, 這也是為什麽其它幾位皇子都勤勤懇懇的原因, 大央皇子的分封是安排在職官序列表中,最後隨其官職正常遷轉之封地的。
可以說因著斐然現在的性子和他的所作所為,惠昭帝可謂是琢磨好久,頭發都白了幾根,才想出個這麽完美法子。
一箭雙雕, 既兼顧了孫子又兼顧了兒子, 不墮他皇祖父的威武之名。
不過, 皇帝高興了, 斐然可不就高興了。
他一回來就聽聞這個噩耗。
大央官員,每天早上,卯時就要上早朝,部分離皇城遠的寅時就要起來,再加上官員還需提前半個時辰在宮門外等候,有的人甚至起的更早,雖然斐然住的近,但是這也無法掩蓋他需要早起的事實。
而且在他們排隊進宮期間,禮儀還不能出錯,旁邊會有糾察的禦史一直盯著,朝進政務後,直到巳時才能退朝,退朝後有事的官員還需要去自己所在部門辦差,直到下午申時才能回來。
一想到以後他每天都要過這樣的日子,斐然隻覺他渾身都輕輕飄飄的。
他病了。
真的。
而後,
早朝的第一天,斐然——病假,第二天,斐然——病假,第三天,斐然——病假,第四天……眼看著半個月過去了,每天早朝皇帝看著戶部右侍郎那空空如也的位置,臉色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眾皇子和眾大臣順著皇帝的視線瞟了眼珵親王的位置,頓時低頭不敢說話。
這天一下朝,惠昭帝就怒氣衝衝擺駕珵王府。
他要去看看他那病重的兒子!
此時,珵王府內,斐然正在廚房裏揮汗如雨。
過幾天就是斐弋的生辰,斐然琢磨著做一道適合天熱時吃的麵。
雖說熱暑已過,但是天氣還是有些熱的,吃些涼涼的麵條正合適。
他摘了好些槐葉,將其搗出汁後加水和麵。
為了方麵使力,斐然把麵盆放到了廚房的地上,此時他正蹲在地上埋頭和麵,手在一塊綠色麵團上奮力挼揉。
惠昭帝到到珵王府時,整個珵王府都悄無聲息,他阻止了前去通報的侍從,直接遣人帶他去見珵王。
一路上惠昭帝所過之處皆是俯拜。
一無所知的斐然,還在讓人往麵盆裏加水,麵有些幹。
惠昭帝走到廚房門前時就已開始麵色不好,當看到蹲在地上搗鼓一塊綠色麵團的斐然時,他隻覺整個肺腑裏一股氣在亂竄。
不過他還沒把這口氣吐出來,廚房裏正幫著加水的奴才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參見皇上!”
正揉著麵團的斐然手一頓,而後緩緩抬頭看去。
斐然半蹲在地上,衣袍淩亂的別在腰間,除了黏黏糊糊的手外,臉上和額頭上還蹭著綠色的麵粉,像是在山野間逃竄的出來的野人似的。
斐然的眼睛對上惠昭帝眼睛,輕輕的眨了眨。
偌大廚房裏,安靜的針落可聞。
過去了不知道多久,斐然緩緩的吐出一個字:“爹。”
斐然被揍了,惠昭帝親手打的。
珵王府滿院子都能聽到斐然的叫聲,“爹,我病了,真的病了,真的。”
“兒子一聽到要去上朝,就開始頭重腳輕,渾身無力,提不起勁,真真的。”
惠昭帝看著躲在樹後的滿臉麵粉的斐然,氣的胸腔起伏,不狠狠揍斐然一頓都難解他心頭鬱氣。
與此同時惠昭帝不免更加後悔起把斐然送到瓊南之事,正是因為這樣才養成斐然如此心慵意懶,不求上進的習性。
“明天再不上朝,朕就派人把你綁過去!到時看你在滿朝文武大臣麵前還有何顏麵!”
惠昭帝不信斐然還能做出如此不顧臉麵之事。
樹後的斐然探出腦袋:“您幫孩兒把床也綁過去……?”
惠昭帝捂住胸口,差點氣個仰倒。
“你怎能——怎能如此怠懶!”
“父皇……”斐然頓了一下,繼續道:“上朝時辰太早,孩兒起不來,困,你總不能看著孩兒在大朝上睡著吧?”
斐然緩緩試探著走出來,見皇帝沒有再動手的意思,他趕緊快步走過去,伸手給他捏肩通氣:“孩兒也是為了我們皇家顏麵著想,要是在大朝上當著群臣的麵睡著了,那不有墮於父皇的良苦用心。”
“孩兒知道父皇的安排都是為了孩兒好,可是孩兒平日裏都怠懶慣了,你讓孩兒這麽早去上朝,孩兒一起來就感覺心律失齊,神思恍惚,兩眼昏暗,這才告了病假。”
在斐然的撫慰下,惠昭帝的呼吸逐漸平了下來,但是看著斐然的目光依然有些恨鐵不成鋼。
“弋哥兒怎麽就行,你一個當爹反倒不行?”
大央朝的皇子皇孫們,寅時就要到上書房複習功課,比教授功課的太傅都要早到一個時辰,直到下午申時騎射課結束後才能下學,現在白天長還好些,下學回來時還能見著些光亮,等到冬日白天短時,下學回家天都是黑的。
斐然想到這些斐弋每次下學回來就睡覺的樣子,斐然試探開口:“父皇,孩兒正想與你商議此事,弋哥兒每天早起也太過辛苦,不如……讓他晚點上學?”
惠昭帝:!!
斐然又挨揍了。
看著斐然,惠昭帝隻覺的一天打三頓都不能解氣。
斐弋本應在生辰後才入學,惠昭帝讓斐弋提前入學一是因為擔心斐然把斐弋帶壞了,二是他自己也狠不下心管,隻能交到上書房太傅的手裏。
現在斐然說什麽?!
“你自己不事朝政也就罷了,還連帶著弋哥兒一起!”
惠昭帝此時覺的,他讓斐弋提前入學的決定當真對極了,再讓斐然這樣教下去,斐弋勢必要被斐然帶壞。
幾位皇子問訊趕來的時候,就看到珵王府雞飛狗跳的一幕。
斐然見到來人,開口就喊人,“皇兄!”救他!
斐然飛奔過去扯過一人就擋在了自己身前。
太子差點被他扯的一個趔趄,眼看著惠昭帝朝他過來,太子趕緊道:“兒臣給父皇請安。”
“朕不安!”
其它幾位皇子嘴裏的請安霎時間也吐不出來了,眾人一時間頓在當場,麵麵相視。
五位皇子站成一排,他們身後是躲著的斐然,前麵是憤怒的惠昭帝。
躲在眾皇子後麵的斐然緩緩探頭,“父皇……兒臣……錯了?”
斐然認錯,惠昭帝心口的氣這才不免順了些。
他狠狠瞪了大花臉的斐然一眼。
最後皇家父子一行七個人,齊聚珵王府正廳。
一二三四五皇子分坐在正廳兩側,惠昭帝坐在上首,正廳的正中間,斐然則跪坐在黃色的蒲團上,情形宛若三堂會審。
上首,惠昭帝自覺平複的差不多了,才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看向跪的不成體統的斐然,緩聲道:“你既知錯,以後就按時上朝,勤政議事,不可再如此怠懶。”
上朝……
一聽到這話,斐然立馬直接盤腿坐起,雙手拉住屁股下的坐墊前端,連人帶團子就一蹭一蹭的朝惠昭帝那裏去了。
就在眾人看著他的動作瞠目結舌,不知所雲時。
斐然一把抱住了惠昭帝的大腿,“爹,你不能對兒子如此殘忍,兒子一旦早起,就渾身乏力,頭重腳輕,兩眼昏黑,上朝對兒子來說太難……”
惠昭帝額角青筋直跳,掙紮想要把腿掙出來,奈何斐然抱的太緊,大有他不答應,斐然就抱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眾皇子:……
幾人一瞬沒眼看的撇開視線,下一瞬又不忍心的折回來。
對於斐然的性子來說讓他勤政議事好像是有點折磨了……
最後大皇子先忍不住開口道:“想要不上朝,也不是沒有法子。”
上朝之事和他們以後的封地息息相關,不然到時會被封地下麵所管的職官看輕,虛假糊弄以至於滋生出別的事端來,倒不是說他們的身份壓不住,但是以身份壓人和以能力壓人還是不一樣的。
所以上朝還是要上,但也不是無法避免。
斐然訴苦停止,他當即就鬆開惠昭帝的大腿,拉著屁股下的蒲團就蹭移到大皇子麵前,仰頭看向大皇子:“大哥,你說。”
一旁的太子看了眼明顯鬆了口氣的惠昭帝,再看看為了不上朝眼巴巴的親弟。
他有些於心不忍的開口:“前朝隻有大功之人才能獲得擅朝的特權。”
擅朝特權一般都是對於年齡大,身子不便的老功臣,一般的年輕力壯又有功的大臣也不會請求此特權,畢竟不上朝就等於遠離了皇帝中心,遠離了權力中心,政治中心,這在朝臣眼中那是萬萬不行的。
整個大央估計也就出了斐然這一個怠懶的,讓他上朝跟要他命似的。
他們總算是明白,為什麽斐然一回來皇帝就撤了他職,估計也是他自己求來的,不然以惠昭帝那對斐然的寵愛勁,怎麽也不能一回來就撤職。
不過,擅朝的功勞可不是想立就能立的,以斐然這個性子別說立功了,不惹事就算好的,擅朝特權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聽到太子的話,坐在蒲團上的斐然,瞬間就支棱了起來:“皇兄們果然是最好的皇兄。”
惠昭帝看到斐然那高興的樣子,不免蹙眉:“擅朝是針對有功之人的行賞。”
就算他是皇帝,有些事還是要論功行賞的,不然朝臣心裏不免會有想法。
惠昭帝為了斐然以後的坦**順遂可謂是費盡了心,奈何斐然太氣人。
斐然拉著蒲團一個旋轉,又正正好的對準了惠昭帝。
斐然:“父王放心,孩兒一定不辜負父皇厚望,但是你得答應兒臣,兒臣要是有功,你就獎勵兒臣特權。”
惠昭帝想了想,不過片刻,他又倏的盯緊斐然:“那你在無功之前,需得按時上朝?”
他到不是真覺得斐然能做出什麽大功來,但是先想辦法讓他上朝才是要緊事。
斐然大義凜然的開口:“這是自然,兒臣可是您的孩子,眾皇兄的弟弟,豈能連上朝這些小事都需人說,父皇盡可放心。”
眾人瞬間滿臉黑線。
剛才是誰說上朝太累??
就連惠昭帝都沒忍住扶額。
都是他的錯。
這天,斐弋下學回來後,第一時間就跑了回來。
當終於找到斐然,看到他正爬在槐樹上摘葉子後,心裏不免大大的鬆了口氣。
他父王沒事。
斐弋站在鬱鬱蔥蔥的槐樹下,小小一隻。
樹梢上的斐然看見,隨口道:“兒子,你回來了。”
斐弋仰頭,“父王,你挨皇祖父揍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