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南島珵王的花園裏, 有一片占地麵積不小的湖,湖邊還生長著兩棵大柳樹,微風吹過, 揚起垂下的柳枝,在水麵上掃起陣陣漣漪,很是閑適。

嘩——

水麵晃動, 一個腦袋猛的從湖裏破了出來。

斐然撲騰在水麵上大口的喘著氣。

他剛有些意識,就差點又沒了。

斐然剛才一醒來就在水底, 要不是他反應快,口鼻灌水的窒息感直接會再一次把他淹沒。

斐然環顧了一下四周,周圍雕梁畫棟, 水榭亭台, 看起來精致又富貴, 就是莫名的讓人覺的有些荒涼, 這麽大一個園子, 周圍卻一人也無。

斐然雙腿擺動, 一邊朝岸上遊,一邊接受記憶。

原主是大央朝的六皇子, 父親是皇帝, 母親是皇後,太子是親哥,嶽父是手握重權的護國公,妻子是護國公唯一的獨女,身份可以說是極其顯赫。

嶽父護國公去世後, 因其身後無子, 斐然作為半個兒子被護國公要求到他出生的地方——瓊南島, 丁憂三年。

按理來說以原主的身份, 就算他來了瓊南島應該也能過的不錯,但是誰能想到,他自己把自己給累死了。

原主自從來了瓊南島後,就思鄉情切,同時還憂慮朝中的形式,為了不讓自己拖後腿,他開始廢寢忘食的讀書,以求在書中找到變通之法。

就在剛才不久,原主學到頭暈目眩之時,還不忘譴身邊的仆從再去拿書,導致他暈倒在湖裏也沒人救。

斐然:……

不過,也不完全,斐然知道有人此時正趕在來救他的路上。

瓊南島的這個院子修建的很是典雅,在湖水相望的另一邊,還築著一排單簷青瓦的屋子,從打開的窗子望進去,隱約能看到裏麵陳列的書籍。

在裏麵讀書的人,可以通過窗子看到的湖麵的情況,不過那個書房到後花園中間還隔著一個庭院,待裏麵的人徹底趕到是需要些時間的。

斐然攀到岸邊時,趕來救他的人也到了。

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崽子,他穿著幹淨的藍青色對襟長袍,身板有些瘦弱,微黃的臉蛋上泛著兩坨紅,額頭上也溢著汗珠,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父……父王……”

小崽子看著趴在湖岸邊的人,麵色有些急,伸手就要去拉人。

然而,不知他想起什麽,隻見他臉色一白,倏的又收回手。

收回手的小崽子猛的就跪下對著斐然磕了一個頭,行了一個稽首禮,然後又迅速站起來,這才伸手去拉斐然。

還沒反應過來,就結結實實的受了一拜的斐然:……

他看著自家崽子伸來的幼小手掌,難得的沉默。

小崽子名叫斐弋,是原主唯一的兒子,雖是唯一,但卻不怎麽受原主待見。

原主身份顯赫,一生本應金尊玉貴,但是事實確由不得人。

原主的父親也就是大央朝的惠昭帝,幼年登基成帝,先帝為其留下了三位輔佐大臣,其中的輔佐大臣之一範魏器,趁著惠昭帝年幼時暗暗把持朝政,這讓年齡漸長的惠文帝很是不滿。

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酣睡。

惠昭帝表麵上穩住範魏器,私下裏卻一直想辦法鏟除此人。

想要除人,那就需要兵權,但是兵權卻掌握在另一位輔佐大臣護國公手裏,正在惠昭帝苦惱的時候,一次國宴上,原主被護國公唯一的女兒看中了。

護國公早年征戰傷了身體,隻有一女,這一女還生來就帶著胎病,雖然看著圓胖富足,但是其實病根早已深入肺腑,沒幾年好活,這是京都眾人都知道的事,所以即使護國公手握重權,極重親女,也沒人去提親,就算有那些子不要臉麵的人上門求親,也會被護國公認為是攀龍附鳳之人給打出來。

在護國公聽到女兒說六皇子好看後,粗枝大葉的護國公很是高興,也沒多想,直接就厚著臉去問了皇上。

護國公覺的自己的女兒除了體弱一些,其它的那是千好萬好,配皇子那自然也是行的。

這在惠昭帝眼裏顯然也是很劃算的買賣,犧牲一個皇子,就能換來兵權,猶豫了良久,最後他還是答應了。

原主一個皇子,還是皇後的嫡次子,什麽樣的女人娶不到,但是最後卻娶了這麽一個長相圓胖,身患絕症的女子,不僅滿京都嘩然,原主也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

他就像是個為了女人衝喜的男子,這就算是在平常人家也算是件醜事,更別說還在當朝深受寵愛的皇子身上。

但是為了皇室的穩固,他又不得不忍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斐弋的到來,除了粗枝大葉的護國公和嬌憨體弱的珵王妃歡喜不已外,其餘人對斐弋的態度就算不上好了,直到珵王妃和護國公相繼去世後,斐弋的待遇更是直線下降。

更別說,護國公臨死前還以身後無人為由,讓原主去他出生之地——瓊南島為他丁憂三年。

瓊南島,一個蠻荒瘴炎之地,是曆朝曆代被貶謫的艱險之地,曆史上不少文臣武將都被流放至此,痛不欲生。

皇帝當然不願意讓他本就對不起的小兒子去如此不毛之地,但是範魏器也跟著從中作梗,眼看著即將到手的兵權有倒戈之象,最後為了大局,皇帝一咬牙還是同意了。

知道消息後,皇後的眼睛差點都哭瞎了,但是也沒能阻止原主離開京城,到這被京城人視為不毛之地的瓊南島來。

對於斐弋——這個護國公的外孫,他生下來就像是帶著原罪一般,原主很難喜歡的起來。

不過原主雖然不喜斐弋,但也沒狠心到弄死親兒子的地步,隻是在規矩的要求上極為嚴苛,簡直快要到了丈量標尺的地步,與此同時,他還不忘給斐弋洗腦。

——重規矩就是重視他。

看到小崽子剛才行的那一個大禮。

不得不說,在某種意義上原主的教導(洗腦)很成功。

斐然趴在岸邊一動不動。

小崽子不免有些焦急。

他既害怕斐然嗬斥他不懂規矩,但又很想把斐然從湖裏給拉出來。

他有結巴的開口:“父……父王……”

斐然麵前的手縮了又展,展了又縮,像是正在進行什麽激烈的內心鬥爭似的。

斐然懷疑,如果他再不握住這隻手,小崽子能立馬跪倒在地。

斐然趕緊麵色嚴謹的把這隻手握住。

在斐然握上斐弋的瞬間,就像是給予了斐弋允許一般,斐弋瞬間兩隻手都抱住了斐然的大掌,憋紅著臉倒退著使出全身的力氣把人往外拉。

湖岸邊瘦弱的小崽子拉的很認真。

斐然想了想,也很給麵子的自己撐著手臂上岸了。

斐然剛上岸,他身上的水都還沒來得及流到地上。

噗通——

小崽子又給他跪下了,“父王,兒子知錯,剛才沒等您喊起,就擅自起來,有違禮法,請父王責罰。”

花園裏,草木隨風簌簌晃動。

看著跪在地上等待責罰的顱頂,斐然:“……起來吧,無礙。”

斐弋起來,又恭敬的退到一旁。

與此同時他的看向斐然的目光還帶著擔憂,像是想問點什麽但又似是猶豫能不能問。

斐然伸手擰了擰衣服上的水,像是知道他想要問什麽似的,直接道:“沒事,剛才不小心滑進湖裏罷了。”

斐弋聞言鬆了一口氣。

剛才在書房讀書的斐弋,一抬眼就從窗戶裏看見斐然倒進了湖裏,他以為斐然是過夠了這蠻荒瘴炎的生活,一時想不開,不想活了。

他很害怕。

自斐弋的母親和外公去世之後,他身邊能依靠的就隻有原主,雖然原主平日裏對他頗為嚴厲,但是他隻覺得那些都是原主為他好,所以才會對他要求那麽嚴格。

現在知道斐然落水隻是不小心之後,斐弋提著的氣瞬間也鬆了下來。

斐然:“你去把亭子裏案台上的文書收了,拿到我房間來,我先去換身衣服。”

斐弋立馬去拿文書,斐然穿過花園,庭院,回到房間。

他自行取了一身衣服來換,青色的直襟長袍,襯的二十來歲的他身長玉立,英姿勃發,原主確實有一副好樣貌,怪不得護國公女兒會看中。

就在斐然思索間,外麵一個小侍跑了過來,他手裏還拿著好些文書,其中包括剛才斐然讓斐弋拿回來的東西。

“王爺,剛才奴才取書回來不見您,就自作主張把您東西給拿回來了。”小侍著笑著上前道。

自作主張……

斐然咀嚼了一下這幾個字。

如果不是斐然下令讓斐弋拿了書,這個自作主張用在這小侍身上,確實顯得他很貼心。

不過……

“本王讓你拿了?”

斐然掀起眼皮,看向麵前的小侍。

這個小侍,也算是斐弋走上不歸路的一把大刀。

按照原來的世界軌跡,原主死後,趕來的不及時的斐弋陷入了極大的自責中,本就被原主教的循規蹈矩的人,又被這小侍利用了徹底。

這小侍也有幾分聰明,他把原主馴化斐弋的手段學了個皮毛,在斐弋陷入自責害怕愧疚時,他以原主生前看重之人的名義陪在斐弋身側,然後又暗暗的發動語言攻勢催化斐弋。

讓斐弋覺的都是因為他趕來不及時,才致原主死亡的,滿腦子三綱五常的崽子在被皇帝問訊召回後,更是直接把責任都攔在了自己身上,聞言皇帝當即震怒。

最愧疚最疼愛的小兒子沒了,還是那個讓他心煩的孫子導致的,斐弋直接被惠昭帝徹底冷落了,京中人也看碟下菜,落井下石,斐弋的日子很是艱難。

直到後來太子繼位,太子心疼弟弟唯一的子嗣,有意照顧,於是就賜了斐弋一個還算體麵的爵位官職,讓人不敢小瞧他。

有了官職後,斐弋絲毫沒有察覺到皇帝賜他官職的用意,他自覺應該盡君臣之禮,為國家社稷慷慨付出,本來身體就不算健碩的人最後直接累倒在崗位上,再也沒起來。

而麵前的這個小侍,以原主生前體麵人的身份,獲得了大堆的金銀珠寶,衣錦還鄉了。

什麽體麵人,不過是原主隨手拉來用的下人罷了。

滿腦子京都事京都人的原主,甚至連這個小侍的名字都沒記住。

“ 你叫什麽名字?”斐然問。

斐弋一過來就聽到斐然這句話,他看向斐然身邊的小侍,有些疑惑。

父王一直重用這人,難道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小侍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瞬間又嬉笑的回答道:“回王爺,奴才叫小喜啊。”

“你跟本王多久?”

“回王爺,自從您到南島就一直跟著您了,已經兩年了。”小喜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應聲作答。

他覺的今天的珵王有些奇怪,以往王爺一天也跟他說不了幾句話,今天竟然一下問了他這麽多問題。

“斐弋,你說,書我是讓誰拿的?”

突的,斐然話鋒轉向斐弋。

小喜倏的麵色一僵。

剛才他回來的路上,遇到不受寵的斐弋時,以為斐弋是想要借此討好珵王,所以他就找了個由頭把東西從斐弋手裏要了過來,想要在珵王麵前立個貼心的臉麵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些文書是斐然下令讓斐弋拿的。

小喜想到自己先前說的自作主張……頭上的冷汗瞬間涔涔的往外冒。

他有些慌張又疑惑,以往王爺不是最不耐煩世子碰他東西的嗎?

他就是料定世子不敢告狀,才敢從他手裏要東西,但是他沒想到是珵王下的令。

小喜趕忙上前一步就想解釋:“王爺,奴才是怕世子累到才……”

“小弋,你說。”

斐弋看了侍從一眼,又小心的看了看斐然,然後如實開口:“他說拿文書是他的活,兒子做這是逾……矩的……”

斐弋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害怕斐然因為他逾矩的行為指責他一般。

“逾矩?”斐然看向斐弋,聲音裏帶著威嚴:“逾誰的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