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北城門。

連通城門的主街,寬大平整。街道兩旁,商鋪林立,茶館酒肆延綿不絕。吆喝聲、喧鬧聲,此起披伏熱鬧非凡。

一座酒樓二層的雅室,對著街麵的窗戶虛掩,裏麵似乎有人探望。

“公主,咱們可是第三日來此了。小爵爺又不知何時才到,您難道又要等一天嗎?”一個宮婢,走到坐在床邊,蒙著麵紗的女子身後,輕聲的問道。

語氣中,帶著為女子不平的埋怨。

“你若不願在此,大可離去。”秦亦瑤清冷的聲音傳來,如同從雪山上吹來的風。

宮婢忙跪在她藍色的衣裙下請罪:“奴婢錯了,公主恕罪。奴婢隻是心疼公主,不如讓奴婢派人去慕府打聽一下小爵爺回來的具體時間吧。”

“不用。”秦亦瑤快速的拒絕,語氣中帶著一絲慌亂。

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並不想慕輕歌知曉。

宮婢咬唇跪在地上,仰頭看向秦亦瑤絕豔冰冷的側顏,眼裏寫滿了心疼。她實在不明白,她們的公主這麽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為什麽小爵爺還要退婚?

退婚也就算了,可偏偏過了這麽久,公主心中還是放不下。

這段日子,公主整個人就好像被冰層包裹一般,生人勿進。

仿佛,隻有關於小爵爺的事,才能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隱晦的情緒。

公主都這樣了,宮裏的貴妃娘娘還有睿王也不管管。

越想,宮婢就越發覺得替主子委屈,雙眼頓時變得微紅濕潤起來。

突然,秦亦瑤的聲音再度傳來,似問又非問:“屠國的使者三日前已經到了,聽說,他們已經向父皇提出了求娶之意。”

宮婢抬頭,神情錯愕的看向自己主子。

這話她聽得懂。可是,就是因為聽得懂,才會感到害怕。

求娶?

那就是要秦國嫁公主到屠國?

但是,在秦國適婚的公主,可是獨獨自家的公主一人啊!

那豈不是要把長樂公主遠嫁屠國?

“公主,奴婢聽說屠國氣候惡劣,民風彪悍,如同未開化的野人一般。且土地大多貧瘠,百姓窮苦。就算是貴族世家之中,也大多是不通禮教的。您乃是天之驕女,怎麽能去那種地方?不如咱們去求求貴妃娘娘或者睿王殿下吧……他們是您的母兄,定然不會讓你去受苦的。”宮婢急切的道。

“求他們?”秦亦瑤口中苦澀呢喃。

恐怕,此時此刻,他們正巴不得自己被屠國娶走吧。這樣一來,皇兄一直苦求的兵馬,豈不是有了?

皇兄與太子爭鬥已經越發激烈,若是有了屠國強兵相助,勝算可不是增加一點兩點。

何況,若她真的嫁到屠國,給太子為妃。待屠國皇帝百年之後,她能坐上皇後的位子,到時候對整個秦國都是一個威懾,她的母親好兄長會將位子坐得更穩。

秦亦瑤心思通透,雖然不參與這些爭鬥,卻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更清楚自己不過一個棋子而已。

對於母兄那對權勢的*來說,她的作用僅僅就是為了他們的大業犧牲。

皇家無情,這四個字,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

就是因為明白,她才用冷漠包裹自己,冰封了自己的心。原以為永遠都會這樣,卻不想那人卻悄悄的撬開了她的心,當她開始大著膽子嚐試七情六欲時,他卻又瀟灑得毫不留戀的走了,甚至連一個背影都不曾留下。

她該恨他的,不是麽?

可是,她卻恨不起來。反而,他成為了她心底最不可觸摸的柔軟,唯一的溫暖。

秦亦瑤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輕顫了幾下。

她隻想偷偷的再看他一眼。

啾——!

馬鳴聲,突起。

秦亦瑤從思緒中抽身,身體微微前傾,透過窗戶的縫隙向外探去。

還不等她看清楚街麵的情景,就聽到了整齊而強勁的馬蹄聲。緊接著,就是百姓中的驚呼。

百姓,似乎亂了起來。

秦亦瑤的眸光落在慌亂中四處奔走,空出主街街道的百姓,微微蹙眉。

“天!那是什麽?好像是靈獸!”

“太孤陋寡聞了,那是焱馬,很厲害的靈獸。”

“居然有人用焱馬作為坐騎?太帥了吧!”

“帥?我看還是躲遠一點,焱馬可是靈獸。靈獸可是能吃人的!”

議論聲隨著風,飄入了秦亦瑤的耳中。她抬眸望去,便看到了一隊著裝統一,威風凜凜如烈焰般的軍隊入城。

這家酒樓,是她特意挑選的。為的就是這個二樓雅室的位置,能夠一攬城門到主街的全景。

此刻,幾百人的隊伍,騎著通體黝黑,毛發黑亮的焱馬緩緩入城。

他們每一個人都身穿著精致的黑銅鎧甲,紅色戰袍,肩上披著黑色的披風,頭盔擋住了他們的麵容,卻顯得他們的雙眼更加堅毅和明亮。

鎧甲上,還若隱若現著金色的神秘花紋,似咒語,又似圖騰……

隊伍中,隻有馬蹄聲,如同擂鼓。

將士們的沉默,向四周蔓延,漸漸的影響到了四周圍觀的百姓,也都閉緊了嘴巴,不敢輕易發出聲響。

在隊伍的最前麵,有著兩位緊袍女將。她們身著精致軟甲,一個幹練精明,溫柔大方。另一個,嫵媚多情,媚眼如絲。

而在她們二人之前的,是一位絕美無雙的少年將軍。

她的容貌,令人驚豔難忘,絕世傾城。左耳上,一枚紫色耳釘,散發出妖冶而詭異的光芒。如墨長發,隨意披在肩後,顯得輕狂肆意。她同樣是穿著紅色戰袍,不同的隻是她身上的鎧甲是銀色,鎧甲上亦有著神秘的花紋點綴。在身後,她的披風如同熔岩般炙熱,如霞光般嬌豔如血……

在她的右手上,食指被一個造型獨特,卻精致美麗的指套套著,指套上端,尖銳鋒利,泛著寒芒。指套下端,有寶石點綴,銀鏈連接著一個手鐲,戴在她的手腕上,若隱若現。

她身下的焱馬,體態俊美高大,自然卷的長鬃毛使得它與其他人的焱馬明顯的區分開來。那種王者之風,令其他焱馬隻能俯首稱臣。

這一人一馬,一紅一黑,配合得相得益彰,驚豔了無數人的眼球。

如此矚目的人,幾乎在出現的時候,就闖入了秦亦瑤的眼中。之後,她的眼裏再容不下其他,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隻剩下那高大焱馬上耀眼如陽的紅衣少年郎。

‘十月不見,他更加俊美挺拔。他仿佛已不再是那鮮衣怒馬的輕狂少年,已經蛻變成了可以馳騁沙場,運籌帷幄的少年將軍。那一身鎧甲,將他承托得更加英偉不凡,令人驚豔。在他麵前,我仿佛如同蒙塵的明珠,失去了光澤……’秦亦瑤癡癡的凝著,眼神逐漸暗淡。

“咦?那好像是慕府的小爵爺!”

“真的是小爵爺啊!”

“小爵爺威武!小爵爺威武!”

百姓裏有人認出了慕輕歌,頓時之前的惶恐變成了齊聲的歡呼呐喊。

十月前,慕輕歌當街怒斬韓盛之事,早已經在百姓中傳揚,徹底顛覆了她紈絝的形象,讓她一舉成為人民心中的英雄。

她雖在洛都消失了十個月,卻已經沒有讓人們淡忘。

還是同樣的街道,更加耀眼的小爵爺,勾起了眾人心中那熱血沸騰的回憶。

百姓們同聲歡呼的熱切,讓守城門的軍士們都有些惶恐起來,既擔心百姓激動之下出亂子,又驚訝於慕輕歌在百姓心中的名聲。

眾人的歡呼聲,傳入慕輕歌的耳中。

她依舊是平靜模樣,不驕不躁。清冷的眸光淡淡掃過激動的人群,凡是被她掃過之處,都無一例外的安靜下來,心中卻依舊激蕩。

“這就是慕家在秦國的威望麽?果然令人大開眼界啊!本使者在屠國時,還聽聞慕家的繼承人是個名符其實的紈絝子弟,一介廢物。卻不想,一個廢物紈絝子,都能得到百姓如此愛戴,秦國的民風果然樸實憨厚啊!”

人群中,一群並未靠前,服裝奇特的人中,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話。

他們的衣著明顯與秦人不同,衣袖,褲管都緊紮,沒有繁瑣的裝飾,前襟腰帶上繡著於動物有關的圖騰,頭上還戴著氈帽。五官也比秦人更加立體深邃。

說話之人,地位應該不低,被眾人眾星拱月的圍在中間。

陪在他身邊,一身便衣打扮的,正是秦國的太子與睿王兩人。今日,他們二人是奉旨陪著屠國使團的人微服私訪民間。

卻不想,路過這裏是,恰巧碰上慕輕歌回都這一幕。

慕輕歌的耀眼,同樣驚豔了秦瑾修和秦瑾昊二人。

然,在屠國使臣那明讚暗諷的話後,秦瑾修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看向慕輕歌的眼神既嫉妒又充滿殺意。

倒是秦瑾昊看向那耀眼的紅色人影,眸光微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在使臣話落之後,他微微一笑,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蠻王的消息可有些舊了。我們秦國的慕小爵爺,可不再是紈絝廢物。他不僅是綠境高手,而且還曾經為了在裔城犧牲的將士們討回公道,當街怒斬了罪魁禍首的韓國舅。”

“哦?居然還有這種事?”絡腮胡一顫,屠國使臣眼中帶著玩味的看向了黑臉的太子。

秦瑾修冷哼一聲,再也無法做出溫潤模樣,隻是強忍著心中怒意問道:“蠻王不是想去看看桃林美景麽,何必為些不相幹的人浪費時間。”

“太子殿下說的是,咱們還是去欣賞桃園美景吧。哈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讓秦瑾修幾欲發怒。

而秦瑾昊卻沉默在旁,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行人離開,並未驚動任何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慕輕歌與她身後的龍牙衛身上。

走在最前麵的慕輕歌,突然感到身上落下兩道複雜之極的眼神。

她抬眸追蹤而去,準確的捕捉到了某家酒樓二樓那扇虛掩的窗戶,對上了一雙清冷如冰,夾帶著複雜情緒的眸子。

幾乎沒有一絲停頓,慕輕歌就辯出了那雙眸子的主人。

她凝著那雙眸子,清透的眼底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最終,在對方的注視下,慢慢的收回眼神,若無其事的走過了酒樓下麵,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

再也看不到那人,秦亦瑤收回視線,轉身靠在窗戶旁,心中的難過在蔓延。

他看見自己了,卻依然無動於衷……

‘慕輕歌,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麽?你難道真的沒有什麽可對我說的麽?你可知道,或許再過一段時日,你我今生就相見無期了。’秦亦瑤微仰著頭,想要阻止眸中淚水的落下。

可是,卻依然沒有成功,眸中的清淚,從眼眶滑落,在她無暇的臉頰上留下兩道淚痕。

在房中伺候的宮婢,看到自己主子痛苦的樣子,心中同樣絞痛,替自己主子心疼,又恨慕輕歌的薄情。

但她又無法做些什麽,隻能陪著自己的主子默默流淚。

慕輕歌沒有什麽興趣,在洛都環繞一圈,宣告自己已經回來的事情。順著北大街,她朝著慕府走去。

這次回來,她並未提前派人通知慕府她的準確歸期,就是不希望讓爺爺和姑姑勞師重重。她認識回家的路,他們在家中等她便可。

回到慕府,慕輕歌從黑焱上利落而下,守在府門外的侍衛立即單腿跪地,恭迎她的回歸。

慕輕歌走上台階,抬頭看向那高懸房簷下的三塊牌匾。

這一次,與上一次初次進府的感覺截然不同。似乎,她真的融入了這個異世,成為了真正的慕輕歌。

“歌兒!”

慕雄的聲音傳來。

慕輕歌收回抬起的眸光,便看到身著常服的慕雄與慕連蓉向她快步走來。

而在他們二人身後,還跟著一身白衣的白汐月。

相隔如此之久,再見到慕輕歌,她不時偷偷打量,眼中的算計並未減少。

慕輕歌對此心中冷笑了一下,便握住了爺爺與姑姑的手,咧唇笑道:“爺爺、姑姑,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就好!”慕雄老淚盈眶的握緊慕輕歌的手。

這可是他的寶貝孫女,把她放在裔城,他如何能真正放心?如今,孫女安然回來,他高懸的心才真正放下。

“真是越長越美了,像你娘。”慕連蓉仔細打量了慕輕歌一番,感歎的道。

對於娘這個概念,慕輕歌心中的好奇,多過想念。

所以,對慕連蓉的話,她並未表達什麽意見。

慕家三人,相互牽著手,一派融洽的朝府中走去。跟來的白汐月,反而就像是個真正的外人一般多餘。

待人都離開之後,白汐月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才冷卻下來,神情變得陰狠。

“姑娘,小爵爺回來了。這件事是否要報告王爺?”綠枝小心提醒。

提到秦瑾昊,白汐月臉色一白。

當初,秦瑾昊讓她破壞慕雄與慕輕歌的關係,使得兩者生隙。可是,她卻毫無建樹。每次出手,都被慕輕歌輕易化解而去,反而弄得她在慕府被人背後議論。

這件事,已經讓秦瑾昊對自己有些冷淡和不滿,為了將來,她的確要做些什麽事,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抿了抿唇,白汐月轉身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

另一邊,慕雄帶著慕連蓉和慕輕歌來到了慕家的祠堂。

裏麵供奉的都是慕家的列祖列宗,包括慕雄的夫人,以及兩個兒子的靈位。他們都是為了慕家榮耀而死的,有資格進入慕家的祠堂之中。

在父親慕連城的牌位旁,慕輕歌還看到了自己母親的牌位。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母親的名字。

桑藍若,一個溫柔賢淑的名字。

慕雄帶頭上了香後,轉身對慕連蓉與慕輕歌二人道:“按說,祠堂重地,女子是不能進入的。但是,咱們慕家如今也隻剩下我們三人了,那些陳舊的規矩也就不需要太過講究了。來,你們給慕家先祖們磕個頭。”

慕輕歌與慕連蓉依言,分別在蒲團上跪下,認真的磕了三個頭後,才在慕雄的首肯中站了起來。

接著,三人說了些這段日子的經曆。大多都是慕輕歌在說,二人在聽。

然,慕輕歌也是省略掉了一些環節,包括萌萌的事。

但是,玲瓏神槍的事,她倒是沒有隱瞞。

當著二人的麵,慕輕歌手腕一抖,指套連著手鐲發出一道刺眼白光,瞬間,就化為玲瓏槍,被慕輕歌握在手中。

慕雄眸子一縮,驚歎的道:“沒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親眼看到神器。而且,這神器還是我慕家子孫所有。”

“輕歌,你這逆天的運氣,讓姑姑都羨慕嫉妒啊!”慕連蓉喃喃的道。一臉豔羨的看著慕輕歌手中的玲瓏槍。

慕輕歌淡淡一笑,翻手間玲瓏槍又化為指套。她道:“姑姑不用羨慕,若是以後輕歌再好運的碰到神器,定給姑姑奪一件來。當然,爺爺也不會少。”她說這番話時,可是極度有信心的。因為她相信萌萌能拿出一件神器給她當見麵禮,就還能拿出第二件,第三件……甚至更多。等她修煉不斷突破,破解了那方空間的奧秘,什麽神器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是,她的不以為然,卻讓慕雄笑著搖頭,慕連蓉更是笑罵道:“你當神器是大白菜麽?隨處可見。咱們慕家有你這麽一個逆天的小家夥就行了,我可不貪心。”

“不錯,你保命的手段越多,我和你姑姑也就越安心。爺爺是看出來了,我這個孫女不是池中之物,這秦國太小,不夠你折騰啊!哈哈哈——!”慕雄暢快的笑了起來。

笑罷之後,他才正色的道:“歌兒,你有神器之事一定要保密,若是傳了出去,恐怕你的麻煩會越來越大。”

慕輕歌點頭:“爺爺放心,歌兒何嚐不知在沒有足夠強大時,神器就是燙手山芋?我不會輕易使用玲瓏槍,一旦使用,絕不留活口。”

聽到她的保證,慕雄才放心的點了點頭。

三人又聊了一會,慕輕歌才看向慕連蓉道:“姑姑,當初我懷疑白汐月身上有什麽竊聽之物,你可調查清楚了?”

提到這件事,慕連蓉忙收起笑容,表情凝重的點頭:“這個丫頭藏得很深,我和你爺爺也是設計了一番,才知道她手中有件厲害寶貝。一分為二,隻要將其中一半放在任何處,就算離開得再遠,也能通過身上帶著的剩下那半聽到一切。”

慕雄歎了口氣:“這樣的寶貝,世間少有。她沒有本事得到。”

“唯一可能的就是睿王給她的。”慕輕歌替爺爺說出了他不願說出的話。

他們三人中,要說到對白汐月感情最複雜的,恐怕就是爺爺慕雄了。畢竟,白汐月的父親是因為救他戰死。將白汐月帶入慕府多年,他也一直當做是親孫女對待,沒有半分虧欠。

可惜,白汐月心思太深,無視了慕家的好意,反而投靠了睿王。

這個事實,讓慕雄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聽到爺爺的歎息,慕輕歌安慰道:“爺爺,她已經不再是小孩。從她對我們有所隱瞞的時候開始,她的心就已經不在慕家。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現在我能容她,除了是顧及爺爺對他們白家的感情,就是她還未真正做出什麽傷害慕家的事。但,如果她癡迷不悟真的做出了什麽對慕家不利的事,我絕不會留情。她自己的選擇,任何結果都該由她自己承受。”

慕雄理解的點了點頭,並未反對慕輕歌的想法。

慕連蓉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情。可是看到慕輕歌冷峭的小臉,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隻化為了一聲歎息。

她承認慕輕歌的話是對的,但是要她眼睜睜的看著從小帶大的少女,一步步走向深淵,她心中又難受得很,備受煎熬。

怎奈,她這段時間,多次暗示白汐月不要泥足深陷,她卻依舊我行我素。

或許,就如同慕輕歌所說那般,任何選擇造成的結果,都必須自己承受吧。

把該說的話說完,慕雄對慕輕歌道:“歌兒,一會你要進宮一趟,向陛下說明你回來的事。三日後,便是你的冠禮,一切我與你姑姑都準備好了。隻是,委屈了你。”

說完,他內疚的拍了拍慕輕歌的肩膀。

“爺爺,這沒什麽。不過是形式罷了。”慕輕歌不在乎的道。

冠禮,是男子成年的大事。要宴請賓客,告稟宗廟,寫入族譜之中。而她卻是女子之身,本應該形的是及笄之禮。戴上去的應該是釵,而不是羽冠。可如今,她是男子身份,卻隻能按照男子的禮數行事。

無形中,剝奪了慕輕歌該有的一切,怎能讓慕雄和慕連蓉不愧疚?

慕連蓉拉著慕輕歌道:“姑姑知道你不喜麻煩,所以儀式不會太複雜,到了那日,你且忍忍,應付完了,也就了事了。”

慕輕歌點點頭。

從祠堂離開,慕輕歌回到池雲苑時,幼荷與花月兩個丫頭已經把空置了許久的房間都整理了出來。帶回來的行李都擺放好,一切都好像慕輕歌從未離開過一樣。

在府中稍微休息了一會,慕輕歌才騎著黑焱朝皇宮方向走去。

當初,多出來的焱馬,她早已經命人送到了慕雄處。慕雄為了避免麻煩,也特意挑選了五匹焱馬送入宮中,獻給秦蒼。

所以,看守宮門的侍衛看到慕輕歌的焱馬有羨慕,卻不驚奇。

隻是在暗中比較這匹神駿的焱馬與宮中飼養的五匹如何,得出的結論,無一不是慕輕歌所騎的那匹更加有王者之風,更加俊美矯健。

最後一道宮門,不能騎馬而入,慕輕歌隻得棄馬而行,用雙腳走去見秦蒼。

對於這個疑心重,且自私的皇帝,慕輕歌實在沒有什麽好感。在禦書房見麵之後,兩人聊了幾句毫無營養的話之後,她就被秦蒼打發出來。

轉身,她向皇宮內院而去。

皇宮中,還有一個人她必須要去請安。那就是太後!

禮數禮數,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想到爺爺的話,慕輕歌隻能朝著太後所住的慈祥宮而去。為的就是不落把柄與人,不留給有心之人攻擊的機會。

隻是,慕輕歌沒想到,自己耐著性子到了慈祥宮,卻吃了一個閉門羹。

宮中之人出來傳話,說太後正在午睡。讓她自行出宮,等候太後改日召見。意思就是說:太後不是你想見,想見就能見。乖乖回家待著,啥時候太後想起了,有興趣見你了再叫你來。

拂拂袖,慕輕歌轉身離開。

不見?正合她意!

她可沒忘了,今日進宮所見的兩人,當日都有份派人暗殺她。

剛才她沒有在禦書房取了某位陛下的性命,已經算是她為了大局不得不忍耐幾分了,好麽?

向出宮的方向走去,慕輕歌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這皇宮裏的空氣,稀薄得讓她難受。

突然,她感到身後有人襲來,卻不帶任何惡意。

眸光閃動間,她放棄防禦,任由身後之人飛撲而來。

倏地,她眼前一黑,被一雙柔軟帶著淡淡香氣的小手覆蓋在雙眸之上。

“猜猜我是誰!”故意壓低的聲音,帶著難以掩蓋的喜悅從身後傳來。

即便這個聲音的主人再故意掩飾,慕輕歌還是立即就分辨出了來人的身份。她嘴角微微一揚,動也不動的道:“永樂公主。”

“啊!小哥哥真沒勁,居然這麽快就被你認出來了。”眼前的雙手頓時鬆開,纏繞鼻尖的清香也飄然遠去。

重新恢複視覺的慕輕歌,轉身看向隻有自己肩頭高的少女。

少女比起一年前的見麵,要更加抽條了些。然而,包子臉卻沒有改變多少,五官更加的清秀精致,帶著一種不含雜質的純美。

高高的束胸宮裙,將她襯托得越發俏麗,寬鬆的裙擺也多了幾分靈動和飄逸。

長發不再是梳著兩根羊角辮,而是簡單的紮了一根辮子,順著肩頭而下。墨發中,隻有一些簡單的裝飾,清新脫俗。

“小哥哥,你終於回來了。你是來看憐憐的嗎?”秦亦憐可愛的眨著大眼問道。

眼神中期待的神情讓人不忍否認。

可是,慕輕歌還是實話的道:“我是來見你父皇,還有太後。”

實情,讓秦亦憐嘟起了小嘴,不依的道:“小哥哥不來看憐憐,是不是不想憐憐了。還有,憐憐寫了好多信給小哥哥,小哥哥一封都沒回。”

慕輕歌嘴角一抽,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向小公主解釋這件事。

那些信,她不僅是沒回,而且連看都沒有看。

“小哥哥,恭喜你回來啦!為了歡迎你回來,憐憐請你吃糖!”好在,秦亦憐並沒有打算深究這件事,主動拿出一塊糖遞給慕輕歌。

近在眼前的糖,讓慕輕歌想到了兩人的第二次見麵。

天真的小公主也說要請她吃糖,卻被她無視過去。從那以後,她倒是沒有再提出請自己吃糖的好意。

或許,在小公主心中。糖果是她喜愛的,將喜愛的東西分享出來,是表明了她對那個人的好感吧。

可是,這種好感卻是讓慕輕歌感到抗拒的。

前有一個秦亦瑤,她如今都隻能裝作視而不見,可不能再惹來什麽桃花債了。

所以,慕輕歌向後退了一步,並未伸出手去接秦亦憐手中的糖,隻是淡淡搖頭道:“我並不喜吃糖,多謝公主好意了。”

“這樣啊!那好吧。”秦亦憐懂事的沒有勉強,隻是有些落落寡歡的收回了糖果。

隻是,下一秒,她整個人又好像沒事一般,對著慕輕歌露出燦爛的笑容道:“小哥哥不在的這段日子,憐憐也沒有閑著喲。我學會了好多好多舞蹈,我跳給小哥哥看好不好?我聽母妃說過,小哥哥跳的舞可好了。”

“改日吧。”慕輕歌微笑婉拒。

“小哥哥沒有時間麽?”秦亦憐的雙肩頓時垮了下來,包子臉上露出濃濃的失望。

“嗯,的確有些事需要處理。”慕輕歌順著她的話道。

“那好吧,等小哥哥下次有空再看憐憐跳舞。”秦亦憐雖然失落,卻還是乖巧的點頭。

“嗯。”慕輕歌隨意的應了一聲。

頓時,又讓秦亦憐大眼中的光彩匯聚起來。她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曲起,湊到慕輕歌麵前,撒嬌道:“拉鉤鉤,不然小哥哥又會忘了。”

慕輕歌嘴角一抽,凝著放在自己麵前的小手指,又看了看一臉期待的秦亦憐。無奈,她隻能伸出自己的手,與她輕輕勾了一下。

手指鬆開,秦亦憐喜悅的道:“好啦!拉了鉤鉤,小哥哥就不會騙我了。那我先回去了,小哥哥快去忙吧。等有空了,要跟憐憐說喲!”

說完,她朝慕輕歌揮了揮手,提著裙子向皇宮方向跑去。

目送秦亦憐離開,慕輕歌正打算轉身離開,卻突然聽到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道:“為何要拒絕憐憐?她並不像長樂那般,有著那麽心思複雜,爭奪權勢的母兄。她,喜歡你。”

慕輕歌淡然轉身,對上的是一雙平靜得如止水般,黑白分明的眼眸。

“賢王是在誇自己?”慕輕歌淡淡的道。

秦瑾辰抿唇頜首,轉身向前走去,那樣子,似乎要送慕輕歌出宮。

慕輕歌眸光閃動了一下,跟了上去,並未拒絕。

“憐憐,可有何不好?”兩人並肩而行,似在園中散步般。突然,秦瑾辰問道。

慕輕歌腳下一頓,卻又立即恢複,勾唇淺笑:“永樂公主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這話,讓秦瑾辰停下了腳步,轉眸看向她。直達人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緩緩的道:“一向自負的小爵爺,居然變得謙虛了。”

自負?

慕輕歌嘴角一抽,反唇相譏:“我倒是想不到,一向都不理俗事的賢王,居然做起了媒人的勾當。”

“因為,那是憐憐。”秦瑾辰微微仰頭,語氣清淡,卻讓人不容拒絕。

慕輕歌冷笑:“賢王還真是好笑。怎麽,想要將你的喜好,強加於人麽?”

秦瑾辰垂眸,看不出他真正的喜怒。

半晌,他才道:“我隻是想知道原因。”

“賢王似乎認定,世上隻有我能給永歡公主幸福?”慕輕歌眯起雙眼道。

秦瑾辰睫毛輕顫了下,道出自己的理由:“她喜歡你,而你不是絕情負心之輩。”

慕輕歌笑得戲謔:“得賢王如此評價,本爵爺還真是三生有幸。隻是,王爺莫不是忘了長樂公主的前車之鑒?本爵爺可不是什麽癡情專一之人。”

可是,秦瑾辰卻毫不在意的道:“長樂與憐憐不同。我的母妃也不是薑貴妃。”

“那賢王呢?是否也與睿王不同?這是否就是十個月前你派人暗中護送的原因?”慕輕歌雙眸眯成一條線,眼縫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處處緊逼。

秦瑾辰平靜的眸光一閃,並未答話。

慕輕歌勾唇笑道:“賢王怕是有些奇怪,為何我會知道是你吧?”

秦瑾辰抬起雙眸,那雙平靜卻黑白分明的眼看向她,似乎在探索答案。

“其實很簡單,隻不過一開始我沒有想到罷了。用排除法,最不可能的人便是你。因為你低調,無害,如隱形一般,不惹半分注意,讓人忘記了你的存在。卻誰也沒想到,你居然能操縱一群能力極強的死士。說你沒有野心,誰會信?恐怕在太子與睿王相爭時,他們都忘了秦國成年的皇子之中,還有一個賢王。”慕輕歌玩味的道。

在調查出這個結論時,慕輕歌也有些不信。

誰能想到一向不顯眼的賢王,居然暗中培植勢力?

而且,隱藏得如此之深。

最後,若不是慕輕歌把視線盯到了秦瑾辰身上,讓孤崖親自跑了一次,親眼看到了當初幫她阻擊暗殺之人的高手,出現在賢王身邊,她也很難相信。

秦瑾辰緊緊盯著慕輕歌,許久,才平靜的道:“我對那個位子並不感興趣,我的母妃也並不希望我被權力迷了眼。”似乎,他並不在意自己的秘密被慕輕歌知曉。

可是,慕輕歌卻根本不信。

一個備受冷遇的皇子,蟄伏隱忍這麽多年,暗中培養了強悍的勢力,居然告訴她,他並沒有奪儲之心?

慕輕歌不加掩飾的冷笑,仿佛刺痛了秦瑾辰的雙眼,讓他垂下眸,避開了那灼人的視線。

見他不語,慕輕歌準備離開。

可是,她剛走了兩步。那孤冷寂寞的聲音,又再度襲來:“看來,曾經的事,你真的是忘了。”

曾經的事?什麽曾經的事?難不成慕輕歌那妮子還與這賢王之間有不得不說的關係?

慕輕歌心中驚訝,卻麵色不動的轉過身來,清眸冷冷的看向他。

在她的注視下,秦瑾辰從懷中摸出一物,攤在掌中,展示在慕輕歌麵前:“你可還記得它?”

慕輕歌雙眸一眯,眸光落在秦瑾辰的掌心,那一小截竹管上。

她不是原裝貨,實在是不清楚這竹哨代表了什麽啊!

緩緩抬眸,慕輕歌看向秦瑾辰。

秦瑾辰漸漸握緊手掌,收回自己的手,道:“我記得,那是在我十歲的時候。當時的你,大概隻有七歲。你是秦國戰神慕雄之孫,享受慕家榮耀。而我隻是一個不祥的病弱皇子。在皇宮裏,不僅兄弟能欺我,就連宮婢內侍也能欺我。因為,他們知道,絕不會有人來追究。那一次,我被幾個內侍圍在禦花園角落,拳打腳踢之下,我隻覺得氣血翻湧,似乎隨時都會喪命。絕望之際,你出現了,打跑了那些欺軟怕硬的內侍。”

秦瑾辰說到這的時候,笑了笑。仿佛陷入回憶之中:“其實,你的拳,你的腳,根本就沒有落到那些內侍身上,都被他們靈活的躲過了。可是,他們卻拚命向你求饒,屁股尿流的離開。”

他平靜無波的眼神,第一次帶著情緒看了過來。慕輕歌卻覺得異常尷尬,因為她知道,秦瑾辰口中的人,並非她。

“他們離開之後,你笑我沒出息。那麽大的人,居然還被奴才欺負。當時,我倒是挺怨你不知內情。可是,你卻突然交給我這個竹哨,還告訴我說,以後若是有人敢欺負我,就讓我吹響竹哨,你聽見了,便會趕過來幫我揍他們。”秦瑾辰說完,將手中的竹哨握得更緊。

“你不會真的信了吧。”慕輕歌嘴角微抽的道。這種話,明顯是拿來騙小孩的好麽!

秦瑾辰坦然點頭,堅定的道:“我信。之後,我每次挨打,都會吹響竹哨。可是,你卻一次都沒有出現。”

“那你還說信?”這下,輪到慕輕歌詫異了。

秦瑾辰看著她:“後來,我才知道,皇宮太大,竹哨的聲音傳不出皇宮。你又不住在宮內,怎麽會聽得到呢?你聽不到,自然不會出現。若是你能聽到,我相信你一定會出現。”

“……”慕輕歌無言以對。她不是本尊,不會知道真正的慕輕歌如何想。但若是她,確實做出了承諾,她想,她會履行。

“你派人暗中護送,不會就是報答小時候的恩情吧。”慕輕歌突然猜測道。

秦瑾辰沒有否認,卻自顧的道:“古師等人認我為主,一切乃是機緣巧合。而如此,我也擁有了可以保護希望保護之人的能力。皇位,我並不稀罕。”

說罷,他向宮外方向走去。似乎預示著交談的結束。

慕輕歌走出皇宮,與秦瑾辰分道揚鑣。在她身後,是漸行漸遠的賢王府馬車。她回眸,看著那輛馬車,心中不禁想道:若當初的慕輕歌如秦瑾辰一樣,還記得兒時的一個承諾。那是不是今日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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