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孤家寡人

我仿佛做了個夢。

夢見我是個很小的孩子,在山間的田野裏奔跑。強壯的父親坐在田邊看著一片金黃色的稻穀,天與山仿佛是有連接線,黃昏與稻穀相互輝映,父親臉上笑吟吟的,說等給孩子交了學費。還能再買兩頭豬崽養。

我恍恍惚惚地站在父親身旁,母親從小路的另一邊走來,手上提著三個不鏽鋼的大飯盒,老舊的飯盒經過多次刷洗,已經被洗去了商標的貼紙。我隔老遠就能嗅到香味,打開一瞧。裏麵是白白的米飯與幾塊紅燒肉。

其餘兩個飯盒是米飯與燉黃豆,我們一家三口坐在田野邊吃飯。父親飛快地扒著飯,時不時從我飯盒裏偷塊肉,還不等母親打他,他就將肉塞進嘴裏,鼓著腮幫子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躺在父母的腿上,感受那一縷清風吹過,天地都仿佛是安靜的。

漸漸地,我的眼睛濕潤了。莫名的悲傷從心底傳來,等再次睜開眼睛,卻沒看見父母慈愛的臉龐,取而代之的是華麗的天花板。

陳小妹等人坐在我旁邊,一臉擔憂地看著我。饑餓和無力感占據了我的身體,我努力讓自己撐起來,虛弱道:“我父母的屍體呢?”

陳園輕聲道:“在樓下大廳,裝在了最好的棺材裏。玩樂街也有棺材鋪,老板說最好的是道雲祥瑞,我尋思著二老也是個解脫安樂,就要了藏文大三千金剛經紅木棺材,棺底有龍鳳相對過奈何橋,等六道輪回了。也能圖個吉利。”

“爸媽確實是信佛的人,謝謝。”

我由衷地說了一句,搖搖晃晃從床上走下來,陳小妹吸了下鼻子,她小聲道:“我去給你熱點白粥。你昏過去兩天了,醫生說你會醒的,我們就一直在旁邊等著。”

“嗯……”

我摸著樓梯扶手,忍著身體的虛弱走下樓梯,大廳裏放著一個大棺材,父親母親正穿著壽衣躺在裏麵。父親手上拿著個老舊磨掉了漆的煙槍,母親在一旁牽著他的手。

我坐在棺材旁邊。靜靜看著父母安詳的臉,將父親手中的老煙槍取過來,輕聲說道:“爸,給兒子留樣東西好不好?媽總想你戒煙,你到了那邊忍忍,都說極樂世界的空氣清醒得很,肯定比你那蛤蟆煙絲好味。”

陳園此時取來個袋子,幫我在煙槍裏撞了些煙草,裝得很緊實,我點燃了煙,被嗆得劇烈咳嗽兩聲。

很久不曾嚐過的味道,哪怕以往是熟悉的,當再一次拾起時,卻也覺得難免有些陌生。

陳園與我說道:“你昏過去後,工作人員就將二老送來了,屍體沒有任何損傷,也不知仙逝的原因是什麽。”

“高層有沒有給交代?”我問道。

陳園猶豫了一會兒,隨後道:“高層說精英喪親,甚是惋惜,也是元門做得不夠好,補償十萬元晶,已經送來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十個黑元晶,黑亮亮的元晶看著反而有些刺眼。我接過光滑的十個黑元晶,輕聲道:“爸媽苦了一輩子,使錢最大的一次,是為了給我蓋新房。我還記得那筆數目,村裏的土地加上所有費用,是十二萬八千八百七十一。多出的那七十一,是工人們有次吃點心的餘錢。村裏有兩家點心店,一家在山上,要貴五角,我媽為了省錢,就走到山腳村口去買回來。”

我緊握住十個黑元晶,忽然就笑了,笑得很開懷:“十萬元晶,換成人民幣就是五百萬,若是這兩個一輩子種地的老人知道自己的性命值五百萬,他們會不會有些成就感?陳園,將這些還給元門。告訴他們,我父母不認識元晶,隻認現金。”

陳園拿過十個黑元晶,匆匆就走到外麵去。此時陳小妹端著一碗白粥來到我身邊,我將白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現在的我沒胃口吃飯。

父母的臉色看著已經很蒼白,沒有半點血色,嘴唇也有些烏青。我看著母親的臉,問道:“你們在成為道士後,給家裏帶來過什麽?”

人們想了一會兒,說就給家裏送過錢。陳小妹是最多的,給家裏送過五萬。

“我沒給他們送過錢,反而出來做道士後,一直跟他們要錢……”我呢喃道,“我媽從來不埋怨,反而每次接到我電話就開心,是真開心。她還與我說錢不夠就隻管要,家裏還有些閑錢。其實那些錢怎麽存的我也不知道,明明他們也攢不了多少。這麽算起來,我徹頭徹尾是個失敗的兒子,他倆……他倆……嗚……”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淚水瘋狂湧出,胃部泛起強烈的酸楚,喉嚨仿佛被什麽堵住了,愣是說不出話來,隻能無聲地喘氣,最後傳得難受,就吼出了聲。

“嗚……哇……”

陳小妹抱住我的頭,溫柔地用手拍著我的背,我哭得歇斯底裏,撕心裂肺:“我總覺得道士是不一般的,總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總覺得生活像是一場小說,而我就是那個主人公。可如果是這樣,鋪墊呢?埋線呢?對手呢?明明應該是查出些線索,再進行一場拯救父母的行動不是麽?也許要犧牲什麽,也許要付出什麽,也許是成功,也許是失敗,可至少能看見這一切的發生。怎麽現在……怎麽現在……”

怎麽現在……

我還什麽都不知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忽然就不見了。哪怕想伸手去抓住點什麽,卻也隻能抓到破裂的碎片,再努力也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圖案,隻能將雙手割得滿是鮮血。

大宅子的門被撞開,陳園提著兩個箱子,氣喘籲籲地走到我麵前。他將箱子打開,裏麵滿滿都是百元大鈔。圍見匠扛。

他喘氣道:“全出售了,三百萬現金,在這。”

我看著紅到刺眼的鈔票,發狂地將它們全倒在地上。隨後拿出打火機,丟在了一堆鈔票上。

紙質的鈔票被火焰瘋狂吞沒,從燃燒到結束,也就幾分鍾的光景。

三百萬,要掙到什麽時候?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可若是燒掉,卻隻需要幾分鍾的時間。

我不是聖人,不是君子,可要我拿著用父母生命賠來的錢,我辦不到。

“爸爸,媽媽……”我呢喃道,“冥幣多少錢我不知道,這裏燒三百萬給你們,你們自己想花就花,肯定比別人有錢。陳園,再麻煩你幫我去跟元門請假,說我想出去一趟,安葬好父母後再回來服刑。”

陳園點頭說好,我端起桌上的白粥一飲而盡,又對一個女仆說道:“幫我找出套西裝來,我要去見個人。”

女仆連忙幫我拿來西裝,我回到房間洗漱一番,隨後去了賭場。

來到賭場,錢雨欣正坐在賭桌旁打牌,她見到我進來,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我走到她身邊坐下,錢雨欣自嘲道:“怎麽?父母死了,想來殺我這罪魁禍首了?”

我搖搖頭,輕聲道:“我知道父母不是你殺的,想來問問你,你是否知道什麽線索。”

“憑我們這關係……”錢雨欣咬牙道,“你覺得我會告訴你任何線索?江成,我甚至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我已經沒有父母了。”

我看向錢雨欣的眼睛,語氣誠懇道:“你不告訴我,我就殺了你。錢雨欣,我已經沒有牽掛了,要你死隻是一個念頭的事。我知道這樣很過分,但這是罪惡之地不是嗎?誰心狠手辣,誰就能好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