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迎駕劫駕

七天後,七月二十三日晚,延平府行宮

禦書房內,隆武帝以及所有身在延平的閣臣幾乎齊聚一室,現場氣氛嚴肅,似有大事發生。

就在這天下午,龐嶽率領飛虎營抵達了延平府近郊。將大軍駐於城外之後,龐嶽帶著田世尊以及少數親兵入城請求麵聖。

麵對這一突如其來的情況,隆武帝也吃驚不小,並沒有立即答應龐嶽麵聖的請求,而是召集一眾閣臣前來商議此事。

“陛下!龐嶽未得奉詔便擅自率軍進逼聖駕所在地,已經形同謀逆!”唐王朱聿奧站了出來義正詞嚴道,“臣懇請陛下對其進行嚴懲,以正君威!”

“陛下,老臣以為唐王殿下言之有理!”傅冠也附和道,“不管龐嶽此舉究竟是何用意,但未得奉詔便膽敢率軍驚擾聖駕,實屬大罪!陛下應按照朝廷法度對其進行懲處,以明正典刑!”

“陛下明鑒,此種近乎悖逆之舉實在不宜縱容姑息。”黃道周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雖然他對龐嶽本人倒一直沒有惡意,但是這種行為卻依然超出了他承受的底線。如果放在過去,這種等同於擅自調兵進京的行為足以按謀反罪論處。

另外還有幾名閣臣依次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觀點和黃道周、傅冠的大同小異,那就是嚴懲龐嶽的這種目無君上的莽撞之舉。隻有朱大典和路振飛兩人眉頭緊鎖,卻沒有說話。

與群情激昂的諸位大臣不同,隆武帝卻在慢條斯理地來回踱著步子,臉上也看不出是什麽表情,隻是默默地聽著閣臣們你一語我一言地發表自己的看法。

見隆武帝一直沒有開口,閣臣們在氣奮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之後也逐漸地安靜了下來,略帶急切地等著隆武帝的決定。

又踱了一陣之後,隆武帝終於站定,看向朱大典與路振飛,緩緩說道:“朱愛卿,路愛卿,你二人方才似乎沒有開口,朕想聽聽你們的意思。”

此時的朱大典早就在心裏把龐嶽罵了個狗血淋頭,他甚至現在就想趕到驛館去看看龐嶽究竟是不是吃錯藥了。盡管他也很想讓隆武帝盡早動身前往湖廣,盡管他也知道龐嶽基本上不可能有犯上作亂的心思,但是這種愣頭愣腦、不計後果的舉動依然讓一大把歲數的他無法冷靜下來。

聽到隆武帝發問,朱大典輕輕地歎了口氣答道:“啟稟陛下,老臣也認為對龐嶽應當進行相應的處罰。不過,念其之前忠心耿耿,此次又是迎駕心切……”

“朱大人此此言差矣!”還沒等朱大典說完,朱聿奧便立馬出言反駁,“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朱大人又是如何知道龐嶽究竟是前來迎駕還是想劫持聖駕?”

對朱聿奧的話,朱大典一向沒有辯駁的興趣,所以幹脆不再說了。見自己如此輕而易舉地便將朱大典“駁倒”,朱聿奧的眼神中隱隱約約閃過幾絲得意。

“陛下,唐王殿下所慮也不無道理。”路振飛開口了,“不過,陛下還是應當先查清真相再做決定。至於龐嶽究竟為何擅自率兵至此,陛下可先召其來當麵詢問。”

隆武帝沉吟片刻,點點頭:“這樣也好!”

“陛下……”朱聿奧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

“好了!”隆武帝抬起一隻手掌製止了朱聿奧,“朕還是先見見龐嶽吧!”

一個多時辰以後,隆武帝禦書房

此時已是半夜,禦書房裏的閣臣們也全部離去,隻剩下了隆武帝和剛剛趕來的龐嶽。

龐嶽正默默地站在一邊,自從他來到這裏,隆武帝讓他平身之後便一直坐在書案之後批閱奏章,似乎是有心想晾他一下。對此,龐嶽也已經早有預料,並沒有表現出半點急躁,就那麽氣定神閑地站著,等待著隆武帝的下文。

一時間,禦書房內安靜無比,隻有書案兩側的蠟燭在不時地劈啪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隆武帝終於看完了奏章,抬起頭看了看一直站得跟個旗杆一樣的龐嶽,喝了口茶之後緩緩說道:“龐愛卿,你我上次一別,距今已有半年多了吧。”

“陛下明鑒!確有半年多了。”

“這半年多裏,你又做了許多實事。”隆武帝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三月間清虜金聲恒部進犯吉安,也被你迅速擊退。一支開鎮不到一年的新軍能做到如此,不簡單啊!對於這些事,朕都是看在眼裏的。”

“陛下過獎!這些都是臣的分內之事,所謂食君之祿分君之憂,微臣不敢有絲毫忘卻!”雖然不知道隆武帝為什麽要先提這些,但龐嶽依然恭敬地答道。

“龐愛卿總是這麽謙虛,屢立戰功卻不驕不躁,朕甚感欣慰。”說到這裏,隆武帝的笑容斂了斂,“不過,朕想知道,此次你為何要擅自領兵前來延平府?”

終於來了!龐嶽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後說:“啟稟陛下,如今清虜已大舉南下,閩省必將陷入漫天戰火之中,微臣身為大明臣子,豈能眼睜睜地看著陛下居於險境?故率軍前來迎駕!”

“朕的確是要移駕湖廣,不過卻並未讓你前來迎駕!”隆武帝麵無表情道,“朕的諭旨是發給了湖廣總督何騰蛟的。”

“陛下,此事微臣自然知曉。不過,贖微臣直言,恐怕等待清虜入閩,湖廣的迎駕軍也難以抵達!”事到如今,龐嶽也就不怕把話說穿了。

“因此,你就擅自率軍前來?”隆武帝微微皺眉,“未得奉詔而率軍進逼行在,你可知道此舉意味著什麽?”

龐嶽頓了頓,繼續說:“微臣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但如今形勢瞬息萬變、險象環生,而湖廣迎駕軍又遲遲不至,若微臣再因為自己的袖手旁觀而使聖駕有失,那微臣就真的萬死莫贖其罪了!反之,隻要陛下安然無恙,大明江山社稷有了主心骨,不管何種懲罰微臣都願承擔!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足惜?”

與之類似的話龐嶽之前已經說過多次,如今再次說出之時卻依然帶著自己的決心。

但聽到這話之後,隆武帝的表情依然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問道:“那你就不怕朕冤枉了你的一片好意,將你當成謀逆的亂臣?”

龐嶽臉上盡是坦然:“微臣不敢揣測聖意,但微臣相信,陛下自有識人之明!”

良久,隆武帝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又站起身走了過來,盯著龐嶽的眼睛,歎了口氣說道:“龐愛卿,自從去年朕與你在杭州相識以來,你的一言一行總是會出乎朕的意料。可以說,你的見識、膽識都遠遠超過其他武將,在對朝廷的忠心上也令人無可挑剔,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而不求任何回報。但正因為如此,朕又有些看不透你,不知道你所圖的究竟是什麽?今日,朕就想聽聽你的真實所想,你做這一切究竟所圖為何?”

見龐嶽似乎一時答不上來,隆武帝又露出了微笑:“無妨,想好再說。不過,朕想聽的是真話。”說完便不再管龐嶽,而是走到了一邊慢條斯理地踱起步來。

龐嶽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此刻,他的腦中已是萬千思緒閃過。他想起了後世那些泛濫成災的辮子戲和幾乎消失匿跡的漢服,想起了影視劇中被粉刷到令人惡心的一個個“大帝”,想起了那些為華夏流盡最後一滴血、但在某些腦殘的心中卻連“**阿哥”和“**格格”都不如的英雄們……思緒移至明末,他又想起了當初在黃得功帳下那些日子,想起了跪在路邊的那些衣衫襤褸的百姓,想起了黃鎮士卒們與建奴浴血廝殺的一幕幕,想起了黃得功對自己最後說過的那一番話……

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這個問題似乎……不難回答!

“陛下!”沉默了許久的龐嶽睜開眼說道。

隆武帝站定,靜靜地看著龐嶽,等待著他的下文。

“微臣曾做過一個噩夢,”龐嶽的語氣很是平靜,“大明江山皆被建奴所占,漢家衣冠、道統就此絕跡,泱泱華夏子民失去了最後的一絲尊嚴,屈辱地在建奴腳下掙紮……”

龐嶽不停地吐露著自己的心中所想,隆武帝也聽得一臉嚴肅。

“……微臣也想過得過且過,但隻要想起這個噩夢,想起那些衣衫襤褸的百姓,想起黃帥對微臣的囑托,便會如臥針氈。”說著說著,龐嶽的目光也逐漸堅定,“微臣所作所為,的確別無他念,隻求這個噩夢永遠都不要演化成現實,隻求他日能坦然麵對百姓們那一雙雙滿含期待的眼睛!這便是微臣心中所想,若有二心,甘遭天譴!”

禦書房內再一次陷入了沉寂,凝滯的氣氛令人胸口發悶。

“朕,相信你!”良久之後,隆武帝終於開了口,眼神中已漸漸透出讚許,“不為其他,隻為眼下能主動前來延平迎駕的唯有你龐嶽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