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巋然不動安如山

此時,清軍的中軍大旗下,柯永盛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嘴角的肌‘肉’也在不停地‘抽’搐著。這也難怪,遠處的那一幕幕和不斷傳來的己方官兵的哀嚎帶給了他太多的意外,並且是很不好的意外。

麵對著之一切,柯永盛甚至向朝天大吼幾聲,自己什麽時候打過這種窩囊仗?南方明軍什麽時候有了這種‘精’銳的士卒了?抬眼望去,隻見那些跟著他從北打到南、曾多次殺得明軍望風而逃的官兵非但不能突破眼前這股明軍的陣型,反而如同一群牛羊一樣被輕易地宰殺。明軍長槍兵雖然也不時地有人倒下,但很快便會有後排的士卒頂上,而那些僥幸衝進長槍陣給明軍造成傷亡的清兵則無一列外地被其他方向刺過去的長槍捅死。柯永盛甚至親眼看到,一名悍勇的清兵拚死衝進陣中砍翻了一名明軍長槍兵之後,立馬就有兩支長槍捅穿了他的頭頸。

不過,柯永盛畢竟是在沙場上‘摸’爬滾打過多年的老油子,雖然遭遇了一點挫折倒也不至於喪失信心,很快便從最初的慌‘亂’中清醒了過來,開始采取應對之策。見正中的步兵始終無法打開局麵,他便下令兩翼的騎兵發起進攻,意圖從側麵將明軍的陣型撕裂。

得令之後,等候多時的高進庫和徐啟仁各率千餘騎兵分別從兩側衝向了明軍方陣。一時間,馬蹄隆隆、塵土飛揚,蓄勢已久的清軍騎兵帶著騰騰的殺氣直撲明軍而去,似乎下一刻就要能將明軍的防線撕個稀巴爛。

清軍騎兵出動之後,明軍的陣型也迅速有了變化,方陣兩翼和後方的士卒們在軍官的調度下有條不紊地變換著自己的位置。原本平直的方陣兩邊很快變成了圓弧形,如同一支拉滿弦的強弓,直指飛奔而來的清軍騎兵。緊接著,最前麵的士卒紛紛豎起重盾,結成了一道鋼鐵盾牆。

高進庫和徐啟仁兩人都沒有將明軍的舉動放在眼裏,冷冷一笑之後督率著手下騎兵加快了衝鋒的速度。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隨著清軍騎兵的‘逼’近,地皮的抖動也變得更為劇烈起來,帶給人的震撼實非步兵所能相比。方陣中,贛州鎮的士卒們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緊張,心髒也隨著那隆隆的馬蹄聲加快了跳動。

馬上的清兵麵目猙獰,揚著明晃晃的戰刀,似乎已經在盤算著待會兒砍明軍腦袋的時候該從哪個方向下手。

一百二十步……一百步……距離越來越近,明軍依然沒有什麽動作,而是靜靜地停在原處,但這種氣氛反倒讓清軍騎兵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啪嚓!”在明軍大陣的右側,隆隆的馬蹄聲中突然加入了一聲微不足道的脆響。本來,這種聲音是不足以被重視的,但接下來的一幕卻格外引入注目。

隻見一匹奔騰中的戰馬突然向前跪了下去,同時發出一連串悲愴的哀鳴。在戰馬翻滾於地的同時,其背上的清兵也由於慣‘性’被遠遠地甩了出去。緊接著,這一幕在整個右翼清軍騎兵隊列中不斷上演,戰馬的哀鳴和清兵的哀嚎‘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原本淩厲無比的清軍騎兵陣型頓時變得慌‘亂’不堪、狼狽無比。

負責指揮的清將高進庫及時地扯動韁繩,這才僥幸逃過一劫。之後,他下意識地往地上一看,居然發現地上隱隱約約有許多碗口粗細的‘洞’,隻是之前被雜草隨意地掩蓋住了才沒被發現。這種‘洞’看上去人畜無害,剛才的事實卻充分地說明了它的作用:一條條奔騰中的馬‘腿’踏入其中之後便被生生折斷!

陷馬‘洞’!高進庫馬上就叫出了這種‘洞’的名字。也就在這一刻,明軍方陣的左側也傳來了一陣戰馬的哀鳴和人的哀嚎,顯然是徐啟仁部也中招了。

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高進庫自然也不是白癡,知道明軍既然設了陷阱就肯定會有後招,於是當即便下令轉向。可是,明軍卻似乎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砰!”“砰!”“砰!”……炒豆般的銃響驟然而起,剛剛從方陣前排退回的火器兵們已經重新裝填好了彈‘藥’,來到了兩翼開始了又一輪‘射’擊。暴風驟雨似的鉛彈穿過盾牌的縫隙‘射’向了剛剛尚未從‘混’‘亂’中完全恢複過來的清軍騎兵。

跑在最前方的一匹戰馬脖子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鮮血如同噴泉一樣四下飛濺,但由抬槍‘射’出的大口徑鉛彈穿過馬脖子之後卻是餘威不減,沾著馬血又與馬背上的清兵來了個親密接觸。清兵的‘胸’口當即冒出一大團血‘花’,隨即整個人都飛了出去。與此同時,其餘的人馬也是紛紛中彈,那些之前被甩下馬卻未當場斃命的清兵全部被打死、得到了徹底的了斷。

明軍火器兵的這一輪齊‘射’讓剛剛吃過癟的清軍騎兵遭受了更為沉重的打擊。除了人員傷亡之外,震耳‘欲’聾的火器作響和中彈的痛苦讓部分戰馬幾乎發了瘋,掙脫了清兵的控製之後帶著聲聲哀鳴四下‘亂’竄,將整個隊形攪得更為‘混’‘亂’。

趁此良機,明軍的火器兵再一次發出了一輪齊‘射’,當場又有大量人馬中彈倒地。

明軍肆無忌憚的‘射’擊和己方不斷攀升的傷亡數字大大地‘激’怒了高進庫,複仇心切的他發出了加速衝擊的命令。

得令之後的清軍騎兵稍作調整,繞過前麵的一大堆人馬屍體,繼續朝著明軍方陣衝了過去,企圖將明軍防線撕裂、從而一雪前恥。但由於之前已遭受過數輪打擊,人員戰馬多有傷亡、隊形也被攪‘亂’,因此清軍騎兵的衝勢已經大大減弱,隻是靠一股血氣之勇在堅持著向前的趨勢。

當清軍騎兵進入五十步距離之後,陣中的明軍弓箭手也加入到了攻擊的行列中。黑壓壓的箭雨與狂風暴雨般的鉛子一道,帶著陣陣尖嘯朝著前方兜頭‘射’去,打得清軍隊列中人仰馬翻、血‘肉’橫飛,人嚎馬嘶不絕於耳。

但由於明軍火器的數量和‘射’速畢竟有限,清軍騎兵在付出了一定的傷亡之後還是衝到了明軍陣前。這時,陣中的明軍長槍兵已經接替了弓箭手和火器兵的位置,將一支支專‘門’對付騎兵的九尺長槍通過盾牆上沿斜指向前,密密麻麻的點點寒光透著陣陣寒意。

悲愴的嘶鳴再起響起,衝在最前的清軍戰馬紛紛被紮中、紮穿脖子,其背上的清兵也被強大的慣‘性’甩入了明軍陣中,隨即被密密麻麻的長槍刺成‘肉’串。

不過,對於步兵來說,正麵對陣騎兵始終是個不小的考驗。雖然衝上來的戰馬大都被當場紮死,但是其巨大的衝擊力還是撞得明軍的盾牆一陣晃動,有好幾處重盾之後的明軍士卒被震得口鼻流血。隨著衝上來的清軍騎兵越來越多,形勢更加危急,整個防線都被衝撞得犬牙互參。

“贛州鎮!——”陣中的明軍指揮官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必勝!!”周圍響起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應和聲。明軍士卒們漲紅了臉,直吼得嗓子發癢,憑著自己的意誌和信念死死地抵著清軍騎兵的衝擊。盡管不斷有人被撞得向後倒去甚至當場吐血而亡,但後續之人依然在軍官們的調度下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整個陣型就如同一張大型漁網,被活蹦‘亂’跳的魚兒衝得搖搖晃晃,卻依然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韌。

清軍騎兵們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們實在沒想到,明軍當中居然還有這種敢戰之兵!以步兵對抗騎兵還打得這般頑強!天啊,明軍這是中邪了嗎?盡管清兵們心存疑問,但事實卻不容否定:他們向前衝擊的勢頭已經越來越弱,前進的步伐越來越凝滯。

明軍陣後,龐嶽正靜靜的看著那些正在奮力對抗清軍騎兵的贛州鎮將士們。他雖是一臉的‘波’瀾不驚之‘色’,可內心中卻早已是‘潮’湧澎湃,一個聲音在他的‘胸’膛裏不停地回‘蕩’著:誰說清虜不可敵?誰說漢家男兒不尚武?!初出茅廬的贛州鎮能取得如此戰果,著實讓他欣慰不已。將士們那忘我的浴血搏殺更是讓他深受感動,說起來,自己其實也沒有做什麽,隻不過是教會了他們一些技能、給了他們一個希望,竟能讓他們爆發出如此戰鬥力!看來,明軍之糜爛,不在士兵本身,而在於那糟糕透頂的製度!

方陣正前,明軍與清軍步卒仍在奮力地拚殺著。麵對著明軍的如林槍陣,洶湧而前的清軍就如同一朵朵撞上礁石的‘浪’‘花’一樣被擊得支離破碎,躺下的屍體壘起了一座座小山,留下的鮮血將腳下的泥土染得通紅。

兩翼,清軍騎兵的攻勢也漸漸地被明軍擋住,雙方陷入了更為直接和慘烈的廝殺狀態……

又觀察了一會兒戰況之後,龐嶽的嘴角逐漸‘露’出了一絲微笑,轉過頭朝身邊的衛遠吩咐了幾句。

片刻之後,數支響箭朝帶著那獨特的尖嘯劃破長空。突然,西麵的一處原本平靜無常的樹林有了異動,上前騎兵從中魚貫而出,迅速整好隊形之後卷著漫天煙塵朝這邊奔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