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朱大典到來

十月二十二日傍晚,朱大典以及隨行的一幹兵部官員乘坐自雩都換乘的船隻抵達了贛州城東碼頭。龐嶽、錢祿、贛州鎮的一眾將官和贛州府的部分官員還有一些城中士紳的代表早已經等候在此。

船隻靠岸之後,首先上岸的是一隊負責保護朱大典安全的的兵丁和幾個隨行的低級官員。緊接著,一個頭戴烏紗帽、身穿大紅色二品文官補服、須發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邁著穩健的步子緩緩地登上了岸,這正是此次前來贛州犒師的兵部尚書朱大典。

朱大典剛一上岸,龐嶽和錢祿便已聯袂而至,來到他的跟前深深一揖。

“卑職贛州總兵龐嶽,見過朱大人!”

“下官贛州知府錢祿,見過朱大人!”

“二位不必多禮!”朱大典笑嗬嗬地將他二人扶起,又朝龐嶽招呼道:“慕遠,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

龐嶽也笑道:“是啊,時光流逝如同白駒過隙,可朱老大人卻是風采依舊啊!”

這句話聽得朱大典很是受用:“哈哈哈,慕遠執掌贛州鎮不過寥寥數月,何以學得如此圓滑了?老夫已然踏入暮年,又何來風采一說?”

“下官仰慕朱大人已久,大人之前的威名,下官如雷貫耳。”錢祿也湊上來討好著道:“今日有幸親眼目睹大人的神采,方知此前所聞並非虛言!”

“錢大人言重了!”朱大典笑道,“你問我同朝為官,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而已。老夫不過是仗著入仕較早積攢下一些虛名,當不得如此謬讚!”

朱大典此言一出,立刻又換來了錢祿的一大堆恭維之語。雖然龐嶽對錢祿的印象還可以,但聽到這些客套話之後依然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來,不管是誰,隻要身處官場,久而久之都會不自覺地沾染上這些俗套。不過,幸好再怎麽講究的場麵也有結束的時候,好一番客套之後,朱大典終於在龐嶽、錢祿以及一大幫武將、官員的簇擁下進了城。

晚上,贛州總兵衙門,龐嶽書房

朱大典正坐在龐嶽常用的書桌後麵,由於剛才在接風宴上喝了幾杯,臉上微微泛著紅光。

“慕遠,那可是你寫的?”朱大典指著牆上的的一幅字朝坐在書桌側前方的龐嶽問道。

龐嶽順著朱大典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副字正是自己一個多月之前寫的悼念江陰百姓的對聯:“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裏江山”。這幅字的字體雖然沒多少美感,但卻幾乎字字力透紙背,筆畫間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悲憤之情。

“沒錯,字是卑職所寫,但此聯卻並非卑職所作,而是卑職從一個士子口中聽來。”龐嶽點頭道。

“好一個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好一個留大明大明三百裏江山!可謂將江陰百姓的忠義刻畫得淋漓盡致!”朱大典發出了一聲源自內心的感慨,但語氣中又不免帶上了一絲悲涼和傷痛:“要是我大明軍民皆能效法之,又何懼東虜賊寇?大好江山又何至於淪落至此?唉!老夫從這幅字上就看得出來,慕遠對江陰失陷一事是滿含著憤懣之情的。老夫又何嚐不是如此?東虜殄滅人性、喪盡天良,對我大明子民荼毒至此!老夫身為兵部尚書,也為自己不能護得百姓周全而深感羞愧!”

“朱大人不必太過自責,此等慘劇的發生,我等武將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不過,正所謂惡有惡報,此番血債,他日定要那建奴連本帶利償還!”龐嶽安慰道,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然。

“慕遠言之有理,此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大明臣子又豈能忘懷?隻可惜,如今我朝勢力孤危,外有東虜虎視眈眈、步步緊逼,內有魯王自立監國與朝廷抗衡。如此危局之下,朝廷實在難以在短時間內興兵北伐、報仇雪恨,隻好將這些血債暫且記下。”朱大典歎了口氣之後微微頜首道,“不過,我大明的眾多忠臣良將也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朝廷分憂,比如說慕遠你,老夫在前來贛州的路上就已經從附近的士紳那裏得知,你上任後不久便興兵一舉蕩平了為害贛南多年的一夥賊寇,為朝廷解除了一個心腹大患,在百姓士紳當中的影響也頗為深遠。你能有如此作為,也不枉老夫之前對你的信任啊!”

龐嶽謙虛道:“此等小事,實乃卑職的本份,當不得朱大人如此褒獎。”

“慕遠不必過謙,老夫早就說過,隻要有你們這樣的忠臣良將在,大明就必有複興的那一天。”說到這裏,朱大典似乎又想了什麽好消息,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笑容:“最近,湖廣也有喜訊傳來。經過湖廣總督何騰蛟、巡撫堵胤錫的招撫,轉戰至湖廣荊州一帶的闖軍餘部已經在高一功、李過的率領下歸順了朝廷。曆經十餘年的李闖之亂終於結束,威宗皇帝(崇禎)的在天之靈也可以瞑目了。”

聽到朱大典這麽一說,龐嶽立刻想起了接下來的曆史走向。大順軍餘部被改編成忠貞營之後,親赴湖北招撫湖廣巡撫堵胤錫決定趁湖北清軍兵力空虛之際發起恢複湖北的戰役。當時,堵胤錫給長沙的湖廣總督何騰蛟去信,建議由自己督率忠貞營先行攻下荊州,然後何騰蛟再統兵由湖南嶽州北上,屆時兩軍會師武昌城下,攻克這一軍事重鎮,從而收複整個湖北。可以說,堵胤錫的戰略眼光相當獨到,所提出的這一戰略構想也是切實可行的。此時清廷在湖北的軍事力量相當薄弱,隻有湖廣總督佟養和收編不久的少數兵馬,根本無力與湖南的明軍以及湖北的忠貞營相抗衡。若堵胤錫的戰略構想真能得到實施,恢複湖北也並非難事。

但後來的結果卻不遂人願。駐守南京的建奴平南大將軍貝勒勒克德渾接到佟養和的緊急求救文書之後,便率軍日夜兼程趕往武昌。可是近在湖南的湖廣總督何騰蛟、監軍道章曠卻辦事拖遝,召集兵馬在長沙隆重誓師之後磨磨蹭蹭往武昌趕,直到勒克德渾抵達武昌前七天才到達了湖南嶽州,在嶽州因購買的馬匹未到又停留了幾天。後來,勒克德渾僅僅派了少數滿洲兵虛張聲勢、作出南下嶽州的姿態,何騰蛟所督率的馬進忠、王允才等部便心驚膽寒、拔營就跑,何騰蛟和章曠也在未查清清軍兵力和戰略意圖的情況下倉皇逃回長沙。不費吹灰之力嚇退了何騰蛟之後,勒克德渾又繞道從背後對正在攻打荊州的忠貞營發動了突襲,忠貞營猝不及防之下損失慘重,被迫向西撤往三峽地區,堵胤錫也墜馬折臂被迫撤往常德一帶。明廷收複荊州乃至整個湖北地區的構想就此落空。

想到這裏,龐嶽試著向朱大典問道:“卑職鬥膽問一句,朱老大人對闖軍餘部被改編一事作何看法?”

朱大典撚了撚胡須,緩緩道來:“李闖作亂多年,乃朝廷之心腹大患,後來攻破京師致使威宗蒙難,更是罪大惡極!不過,眼下東虜才是我大明的頭號死敵,此等芥蒂隻好暫且擱置。更何況,威宗皇帝也曾說過,賊寇亦為大明赤子,可剿可撫。現如今闖軍能洗心革麵、歸順朝廷以戴罪立功,也未嚐不可。”

“朱大人所言極是。”聽朱大典這麽一說,龐嶽便放心了,看來朱大典並不是那種恨大順軍恨得超過建奴的腐儒。

“闖軍歸順之後,我朝在湖廣又多了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朱大典的眼中閃現出一絲希望,“屆時,忠貞營和湖廣諸軍多麵夾擊,有何愁荊州不下、武昌不克?甚至光複整個湖北也並非難事!”

聽到這裏,龐嶽覺得很有必要通過朱大典去給堵胤錫提提醒,於是開口道:“朱大人,卑職鬥膽說一句,雖然如今湖廣的形勢對大明有利,但我們對建奴也不可不防!”

“哦?慕遠請講!”對龐嶽的建議,朱大典一向是比較重視的。

龐嶽說道:“恕屬下直言,眼下湖廣總督何大人所節製的兵馬雖然不少,但其中的敢戰之兵少之又少,說句不好聽的話,皆是些碌碌之輩。休說和滿洲建奴抗衡,就算和被改編成忠貞營的闖軍餘部相比,恐怕也是望塵莫及。而建奴在南京仍然留有三萬精銳八旗,一旦形勢有變,日夜兼程沿江而上,不到一月便能抵達武昌,屆時強弱便有可能瞬間逆轉。”

聽完龐嶽所說,朱大典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慕遠所言不無道理,但是否太過悲觀了?先不論何總督所部兵馬的戰力究竟如何,即便真如慕遠所說那般不堪,但畢竟近在長沙、嶽州一帶,北上武昌也無需多少時日,難不成還能讓遠在南京的東虜占了先機?”

龐嶽早就料到朱大典會這麽說,目前何騰蛟所督率的湖廣明軍至少在表麵上還是個龐然大物,能一眼看出他們色厲內荏本質的人尚屬少數。但龐嶽也沒有準備徹底說服朱大典,隻是希望借朱大典之口給堵胤錫提個醒,因為對湖廣的實權也並非掌握在朱大典手裏。

“但朱大人想過沒有?建奴行軍風格向來以出其不意著稱,一旦其日夜兼程突然出現在湖廣境內,我大明軍隊豈不是會被殺個措手不及?對此,我們不得不防啊!”龐嶽說道,“因此,卑職竊以為,朱大人應該給何總督和堵巡撫提個醒,特別是在湖北的堵巡撫,請他務必多部眼線,要時刻防備建奴千裏奔襲、暗中發起攻擊!”

雖然朱大典實在難以相信何騰蛟等人會那麽不堪一擊,但出於對龐嶽的信任,還是鄭重地點下了頭:“慕遠放心,老夫會盡快給何總督和堵巡撫去信,讓他們時刻防備可能自南京而來的東虜。並且,回福州之後,老夫會以兵部的名義給湖廣各軍發出通報,讓他們做好防範。”

“大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