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城頭變換大王旗

弘光元年五月初九日夜,南京皇城,乾清宮東暖閣。弘光朝內閣首輔、東閣大學士兼都察院右都禦使馬士英,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一個身材有些發福的中年人則在暴走著,此人正是弘光皇帝朱由崧。

“那幫‘混’人!‘混’蛋!”朱由崧不顧一國之君的風範,一邊暴走一邊破口大罵,“平日裏一個個以正人君子自居,以忠臣直臣自詡,如今東虜已經打過長江了,那幫‘混’賬倒成了啞巴聾子和白癡!元輔,今日的朝會你都看見了吧?啊?都看見了吧!”

今日黎明時分,清軍梅勒章京李率泰帶領明朝降將張天祿、楊承祖等人在瓜州以西十五裏處乘船渡江,又在金山衛擊敗明江防水師鄭鴻逵部,登上了南岸,占領鎮江。消息傳回南京,當弘光召集文武百官商議對策的時候,去年三月份在京師的一幕再次上演,不管弘光怎麽放下姿態,都好像在同空氣傾訴一般。

馬士英當然知道弘光嘴裏的“‘混’蛋”是指哪些人,歎了口氣,但並沒有說話,仍然低頭思索著什麽。

弘光越說越‘激’動,一張‘肥’胖的臉也似乎有些變形:“如果僅僅是無能也就罷了!朕就當做做善事替老天爺養著這幫廢物!可這幫‘混’賬卻成天無理取鬧!沒錯,朕確實算不上什麽聖君!但他們就真當朕是傻瓜白癡、什麽都看不到嗎?!”

一腳踹翻龍案之後,弘光繼續罵道:“先是拿兩個子虛烏有的先帝三太子和童妃說事!那個什麽三太子早就被王鐸揭穿了,那個童妃,朕也早就澄清過,朕從來就沒有見過那個‘女’人,那是個冒充的!就差指著列祖列宗向他們發毒誓了!他們就是不信,就是要胡攪蠻纏!

後來居然還謠傳朕是冒充的!太後也是冒充的!天下居然有這種‘混’帳存世!要不是他們胡‘亂’造勢,左良‘玉’哪兒來的借口作‘亂’?!這下好了,東虜已經過了江了,他們倒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

弘光狠狠地發泄了一通,‘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見馬士英仍然沒有說話,便不顧一切地放下了姿態,語氣中帶著哀求:“元輔,如今這朝中,朕能信任的大臣,也就是你了。你趕緊替朕想個法子出來啊。”

馬士英跪下向弘光行過禮之後,說到:“謝陛下的信任。老臣剛才想了很久,如今這形勢凶險萬分,想來也隻有這一個法子了。”

“哎呀,元輔,都什麽時候了,這些虛套就不必了,快說吧。”弘光仿佛紮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把馬士英拉了起來。

“陛下,如今東虜來勢凶猛,京營難有一戰之力,唯今之計,恐怕隻有暫離京城避敵鋒芒了。”馬士英的聲音有些嘶啞,也充滿著無奈。

弘光眼中希望的光芒迅速消去,整個人都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唉,前幾日,保國公也向朕提過這個建議。當時,朕想到,去年,我大明便丟失了京師,如今若再丟了京城,太祖的陵寢所在,那大明的顏麵何存?況且,還有長江天險和靖虜伯的水師,京城也並非不可守,所以朕就回絕了他。不過,如今東虜已經過江,朕也不得不考慮一下元輔的提議了。”

馬士英道:“陛下,東路已於今日占領鎮江,可能就在這兩日便會進犯京城,形勢凶險難料,還望陛下早些做決斷啊!”

“召各地兵馬勤王的詔書發出去了嗎?”

“回陛下的話,勤王詔書均已發出,隻是這東虜已經過江,怕是遠水解不

又在屋中暴走了幾大圈之後,弘光終於一咬牙下了決定:“好!就按元輔說的辦吧。你說,往哪邊走?”

馬士英早已拿定了主意:“陛下,如今南直隸、湖廣均已不可守,而浙江還在我大明的控製之下,有數萬大軍可以依仗。老臣竊以為,陛下可前往浙江暫避。”

弘光點點頭:“就這麽辦吧。元輔,你快出宮去準備一下護駕的兵馬,朕與太後也要準備一下。這種事,宜早不宜遲。”

馬士英又問到:“老臣這就去辦。此外,要不要告知……”

沒等他問完,弘光便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告訴他們幹什麽,記住,誰也不用告訴。那幫渾人得到了消息,朕就走不了了。你一人隨駕就行了。”

“老臣領旨”馬士英叩首行禮過後,匆匆告退。

……

五月初十淩晨,弘光皇帝與鄒太後在馬士英父子率領的勇衛營官兵保護下,由通濟‘門’出南京城,倉皇出逃,朝浙江方向而去。天亮之後,得知皇帝和首輔大學士均已出逃的消息,南京城中‘亂’作一團。

五月十一日,弘光帝一行在溧水縣被‘亂’兵衝散,‘混’‘亂’中,馬士英次子馬鑾護著弘光朝太平府、蕪湖方向而去,準備前往黃得功軍中暫避,馬士英則保護太後往杭州方向奔去。

五月十二日,弘光帝在馬鑾的保護下抵達太平府,太平府知府不辨真偽,閉‘門’不納,於是一行人在郊外紮營留宿。十二日夜,得知弘光帝出逃消息的兵部右‘侍’郎阮大铖、左‘侍’郎朱大典在太平追上弘光帝。朱大典要求入城,被再次拒絕,在得到弘光的默許之後,指揮勇衛營攻破城‘門’,一行人得以入城。隨後,回援京城的黃鎮先鋒鄧林祖部抵達太平,得知弘光已至太平,趕緊派人飛馬回報黃得功。

五月十三日,太平府察院,弘光臨時行宮。

“陛下,為何要棄城而出啊?”剛抵達太平府的黃得功見到弘光帝,匆匆行過禮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大聲問到,“陛下若堅守京城,還可以調集各路兵馬回京勤王,局勢還能扭轉。陛下這一出城,南岸之地將盡為韃子攻占,這要我等如何收拾才好?!”

黃得功說這話的時候顯得異常‘激’動,鐵骨錚錚的一條漢子竟落下了幾滴淚。

弘光帝一張‘肥’胖的臉此時也早已變得蒼白,看到黃得功落淚,更是悲從中來:“黃將軍,朕也想過堅守京城,可是東虜已經過江,勤王兵馬卻不見蹤影,朕不得不暫避敵軍鋒芒啊。如今,朕也隻有黃將軍的可以依仗了,嗚嗚……”

黃得功亦是失聲痛哭,在場之人無不落淚。

之後,弘光抹了抹眼淚,讓左右端上酒來,自己先敬了黃得功三杯,再次傾訴到:“如今國難當頭,人心不穩,朕真的希望能仰仗黃將軍的威力渡此難關。”

黃得功端起酒杯,將酒全部散在地上,用堅定的語氣保證道:“陛下,若臣敢不效死,有如此酒!”

弘光大受感動之餘,再次落下了幾滴眼淚。

當日,黃得功率大軍保護著弘光一行,水陸兼程趕回蕪湖。

五月十五日,南京城興中‘門’外

此時,城‘門’大開,南明的重臣勳戚們幾乎全部到場,其中有忻城伯趙之龍、保國公朱國弼同魏國公徐久爵、隆平侯張拱日、大學士王鐸、蔡奕琛、禮部尚書錢謙益、左都禦史李沾等。他們表情肅穆,站在城‘門’兩邊似乎在迎接什麽貴客。

“受之,怎麽還不來啊?”王鐸用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錢謙益詢問道。

錢謙益沒有說話,隻是搖搖頭,王鐸自討了沒趣,也不再出聲。

當這幫老爺們幾乎快要站得暈過去的時候,遠方隆隆的馬蹄聲幾乎就像一碗醒腦湯一般讓他們的‘精’神為之一振。

“咳,咳。”此次活動的組織者之一忻城伯趙之龍抓緊時間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到:“各位達人,想必那豫親王快到了,大家都提起‘精’神來,到時候萬萬不可失了禮數。”

又過了一陣,眾人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隊騎兵,大概有二三百人,全都身著鑲著紅邊的白‘色’棉甲,頭戴“避雷針式”的頭盔。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仍不難感覺到他們臉上猙獰的表情與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

這隊騎兵呼嘯著來到城‘門’下之後,並不理會低頭站在城‘門’口的諸位南明勳戚大臣,而是‘抽’出了寒光凜凜的馬刀,警戒著四周。又過了片刻,遠處飄來一麵滿洲正白旗的帥旗,旗下,一大群滿洲武將簇擁著一位衣著華貴、主帥模樣的年輕人,在大隊白甲兵的護衛下向著城‘門’口而來,他們身後則緊跟著一眼望不到邊的大軍。千軍萬馬的腳步一起撞向大地,幾乎將站在在城‘門’口的眾人震得渾身發顫。

“大清豫親王到!——”

聽得這一聲喊,站在隊首的忻城伯趙之龍、保國公朱國弼‘腿’一軟,跪倒在地,毫不猶豫地把腦袋朝地麵磕去:“罪臣趙之龍朱國弼參見大清豫親王殿下!”

“罪臣錢謙益王鐸,張拱日……參見大清豫親王殿下!”趙、朱二人身後的諸位勳戚大臣也紛紛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地麵。

多鐸已在戈什哈的護衛下來到了城‘門’口,望著高大巍峨的南京城,心中感慨萬千。勝利了!明國的第二個朝廷已經在八旗大軍的鐵蹄下土崩瓦解!曾經讓人不敢正視的天朝上國,如今已經被大清——那個當初以十三副甲起家的小部落征服了!曾經那些一身清高、視大清軍民為生番野人的士大夫們如今卻像狗一樣趴在地上搖尾乞憐!哈哈!還有什麽事能比這更痛快的嗎?

隻是,多鐸在心中快意恩仇的時候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爹,某位已經翹了辮子的野豬皮直譯,無貶義。他老人家少年起兵,也打贏過很多仗,可是直到去見薩滿大神為止,都在遼東那塊苦寒之地上轉悠。要是他也能看到今天,該多好啊!一想到老爹咽氣之前那不甘心的眼神,多鐸的心中又不免一陣淒涼。

心中又喜又悲地糾結了好一會兒,多鐸這才想起來城‘門’口還跪著一大堆人。

“偽明皇帝何在?”多鐸也不想跟這幫人廢話,直接用馬鞭指著跪在最前的一人,大聲喝道。

被第一個點到的趙之龍像吃了蜜蜂屎一般,滿懷興奮地答道:“回豫親王的話,那偽明皇帝朱由崧懼怕大清軍威,已於多日前出逃,目前好像正在偽靖國公黃得功營中。”

聽到此話,多鐸也不再理會趙之龍那似乎要討賞的表情,掉過頭直接喊道:“尼堪!”

“奴才在!”多羅貝勒尼堪大聲道。

“你今日稍作休整,明日率圖賴、屯齊、和托與阿山繼續沿長江西行,”多鐸又指了指一旁的前明朝降將劉良佐、張天福、張天祿:“與這三位將軍一道,務必掃平偽明靖國公黃得功部,生擒偽明皇帝朱由崧!”

“嗻!”尼堪答道。

“奴才…末將等遵命。”劉良佐和張天福、張天祿兄弟一臉的興奮。

“雅琪布,多羅隆,你二人率本部人馬速速入城,接收各處關防要害之地,若有偽明餘孽膽敢負隅頑抗,一律格殺勿論!其餘人馬,暫駐城外!”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