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號角

麵對譚泰的連番爆喝,敦拜低頭退到一邊不敢再說話。周圍兩黃旗的一眾將佐也都在安靜地等著,沒有人再敢多一句嘴。

譚泰一通發泄之後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如果此時富爾格就在眼前,他甚至連當場砍了富爾格的心都有。左翼的這一變故嚴重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本來也沒想過靠那些人馬就能一直穩如泰山地守下去,但隻要能堅守三到四個時辰,他就有機會施展自己的後手。並且隻要富爾格嚴格按照他的囑托,不貿然出擊的話,堅守三四個時辰也絕非難事。可就因為富爾格的自作聰明,讓此前的一係列安排都被打亂了。

等譚泰的呼吸聲稍微平靜下來之後,敦拜才又上前說道:“大將軍,左翼的形勢雖有些危急,但好在兵馬陣型未潰,此時立即派出援兵的話,富爾格應當還是能夠穩住局麵。”

譚泰陰沉著臉不說話,舉起千裏鏡朝東側看去。遠處白煙四下彌漫,令視線非常模糊,但從煙霧中火器發射的紅焰位置還是能夠看出,湖廣鎮的一支兵馬確實正在轉向中路。此時左翼的陣線已經被湖廣鎮捅出了口子,左翼兵馬大部被困在南山村附近。如果被湖廣鎮兵馬從側翼打過來,徐崗村東側的直隸綠營薊州鎮在兩麵夾擊之下恐怕會首先崩潰,進而波及到中路甚至席卷中軍,後果將不堪設想。

即便對富爾格再憤怒,譚泰也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盡快處理眼前的危局。他剛才為了穩固中路,又往徐崗村派了幾百浙江提標的步卒,此時手上的預備隊還有正黃旗的步甲和馬甲、鑲黃旗的步甲,浙江提標的大部分步卒以及山東綠營登萊鎮的全部兵馬,共九千多人。

如果要往東路派援兵的話,西路的兵馬已陷入激戰且距離較遠、一時難以抽身,中路的兵馬需要抵擋正麵的湖廣鎮兵馬、不能隨便抽調。因此要派援兵也隻能從手頭剩下的這些預備隊裏想辦法。並且此時中路的防線還很穩固,隻要能及時派出一支得力的援兵解決東路出現的危局,此戰就仍大有可為。

平靜下來之後,譚泰很快便做出了決斷:“登萊鎮的馬兵上去把鑲黃旗的馬甲換下來,而後鑲黃旗的所有兵馬由漢軍固山額真馬光遠統率、前往東路南山村一帶支援富爾格。告訴富爾格,如果這番再不能穩住左翼陣線,軍法無情!”

命令很快傳了下去,接到命令的兵馬隨即開始了調動。

過了一會兒,又一名牛錄章京跑過來稟報:“大將軍,望杆車上的望哨稟報,湖廣鎮第二陣的兵馬分往左右兩翼去了。往西路虎頭山方向去的約六千多人,以步卒為主。往東路南山村方向去的約七八千人,其中有大約兩千馬兵。”

譚泰的臉色一沉:“留了多少人?”

“似乎沒留,其第二陣的兵馬全部分往了左右兩翼。”

“沒留?難道龐嶽不留點人馬保他的命了不成?他的大旗現在何處?”

“正往中路徐崗村方向而來,隨行的人馬大約四五百。”

旁邊的敦拜等人聽得額頭直冒汗,湖廣鎮後陣不動則已,一動便是全力以赴。左翼的富爾格麵對現有的湖廣鎮右翼兵馬都隻能苦苦支撐,一旦湖廣鎮又以步騎七八千人突擊這個方向,己方抵擋不住就隻有全陣崩潰的下場。

而此時,清軍的所有兵馬都已在交戰中。譚泰手上的預備隊雖然還有八千多人,但大部分是綠營,真正能和湖廣鎮主力扳一扳手腕的恐怕隻有正黃旗的三千兵馬。

敦拜壓住心頭的驚慌,對譚泰道:“大將軍,既然湖廣鎮的後陣已經出動,馬光遠和富爾格怕是抵擋不住那麽多的兵馬了。”

譚泰的神色不斷地變換著,眼下的形勢他當然一清二楚,可一旦把手頭的預備隊全部投入,即便能擋住湖廣鎮的全力反擊,他手裏也就再無兵馬可用。

這時,田雄在一旁大聲道:“大將軍,末將願先率本部前去擋住那股偽明軍,為全軍爭取時間!”

到了這個份上,田雄也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很清楚如果一旦戰敗,自己落到龐嶽手裏會是什麽下場。就算能僥幸從戰場逃脫,也有一大堆軍法在等著他。隻有全力爭勝,徹底擊敗龐嶽,才有他田某人的活路。嚴峻的形勢幾乎把他的全部血性和勇敢都激發了出來。

譚泰看了看田雄,正待說話時,正黃旗滿洲梅勒章京伊爾德從旁邊的軍陣中策馬跑過了過來,下馬來到譚泰麵前:“大將軍,湖廣鎮的後陣已經全部出動,左翼的兵馬怕是難以抵擋了。從中軍調派援兵恐怕也隻能緩解一時,最終還是於事無補。”

“那你說該如何?”

“龐嶽那廝不是來了中路了嗎?”伊爾德一指中路,“既然來了,他就要靠中路的方陣保他的命。而湖廣鎮的後陣主力全是奔著左右兩翼去的,中路還是原來的那些兵馬。咱們中軍未動的兵馬加上徐崗村一線的兵馬將近兩萬,趁他們不備一舉猛攻中路,對麵的湖廣鎮兵馬定會被打個措手不及。隻要咱們破了湖廣鎮的中路,斬殺了龐嶽,左右兩翼的湖廣鎮兵馬定會不戰自潰。”

譚泰沒有立即說話,轉頭看向身邊的敦拜等一眾正黃旗將佐。

敦拜想了片刻,道:“我讚同伊爾德梅勒的提議,這或許是我軍唯一轉敗為勝之機。”

正黃旗蒙古梅勒章京阿爾哈圖卻遲疑道:“若是全力猛攻中路,而我軍左翼卻先於湖廣鎮中路奔潰的話,那我們便再無任何兵馬可用。屆時湖廣鎮的馬兵橫掃過來,我軍中路隻消片刻便不可收拾。”

這時,附近望杆車上的望哨又將前方最新的戰況報來。湖廣鎮後陣的騎兵前鋒已經接近了南山村附近、清軍左翼陣線上的那個缺口。眾人都一臉焦急地看著譚泰。

譚泰的臉色陰沉如水,雙眼死死地盯著中路。己方戰線的危局他已經一清二楚,最強的右翼被牽製在虎頭山南北兩麵,左翼出現破裂,中路被壓後,整條戰線變得傾斜。接下來的對決將是決定雙方勝負的重要一環,總而言之,湖廣鎮的機會在南山村方向,而清軍的機會則在中路。

此時擺在譚泰麵前的有兩條路,第一條是把手頭的預備隊全部投入中路,全力猛攻對麵的湖廣鎮方陣。眼下龐嶽已經沒有了預備隊,隻要能擊潰中路的湖廣鎮方陣,斬殺了龐嶽,其它各處的危局自然會迎刃而解。但中路兵馬也必須在左翼崩潰之前就擊潰湖廣鎮的中路,否則偷雞不成蝕把米,後果將不堪設想。第二條是把全部的預備隊派去左翼堵漏,隻要能夠擋住湖廣鎮自南山村向西的側擊,或許就可以恢複最初的戰線,雙方不分勝負,大部分兵馬都能撤出戰場。可一旦抵擋不住,後果同樣不堪設想。

征戰沙場多年、不知經曆過多少大風大浪的譚泰第一次感到戰場形勢的發展超出了他的控製範圍,這種感覺又令他內心深處浮起一陣前所未有的驚慌和緊張。眼下雖已入冬,但他額頭的汗卻是一顆顆地冒了出來。

“一輪就攻破中路的湖廣鎮方陣?”譚泰又在心頭自問了一聲,卻依然沒有肯定的答案。把那些紛亂的思緒都清理到一邊後,他猛然轉頭看向田雄:“現在往左翼方向列陣可還來得及?能否抵擋得住?”

“來得及。”田雄點點頭,“湖廣鎮以步卒為主,列成那種用來進攻的方陣將耗時良久。末將軍中也攜帶了大量火器,和他們對射,他們同樣要死人。隻不過末將軍中的馬兵都已被抽走,如果大將軍能再抽調一支馬兵在旁掩護,末將在近戰中也不怕他們。此戰,末將願立軍令狀!”

譚泰點點頭,傳令:“正黃旗抽調五百馬甲出來,去中路把浙江提標的馬兵換下來。浙江提標的所有兵馬,由田雄統率,前往左翼擋住湖廣鎮的後陣兵馬。另外傳令右翼,讓何洛會固山盡快與偽明軍脫離接觸,率部撤回虎頭山以北。”

伊爾德聽譚泰放棄了中路進攻,不禁大急:“大將軍!堵住左翼又如何?還收回了右翼,豈不是放開西路讓湖廣鎮來攻?”

譚泰陰著臉沉聲道:“大清的數萬精銳盡數在此,我不能拿來孤注一擲!我們隻看到龐嶽的大旗在中路,卻又怎能確知他本人真的就在中路?若他隻是故作玄虛、以大旗引我大軍去攻,我軍即便攻破其中路,我軍的左翼也必然崩潰,屆時等他的右翼兵馬側擊過來,我們又拿什麽去擋?”

見無法說動譚泰,伊爾德不岔地甩了一下馬鞭,轉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回去了原來的軍陣。

譚泰看了伊爾德的背影一眼,又斬釘截鐵般的對田雄命令道:“你即刻率部前往左翼,我把登萊鎮的步卒也抽調一千出來交由你一並指揮。另外,我會親自率正黃旗的兵馬居中策應,你必須堅守到我軍右翼撤回虎頭山以北。否則無論何時退回,都休怪軍法無情!”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