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散兵

“舉槍――預備――放!”後方陣線上的火炮發射了兩輪之後,散兵線上的口令聲也響成了一片。

擔任散兵的火槍兵們靠在就地尋找的掩體上,對著前方村口的土牆處完成了一輪齊射。在土牆後露出腦袋的綠營鳥銃手們冷不丁地被打倒一片。

“全體都有,自由射擊!”在鄧四牛的旁邊,什長嚴展大聲道。

嚴展是四川人,他出身於行伍世家,父親和叔父都是當年參加了年渾河血戰的川兵,並且都在那一戰中為國捐軀。和鄧四牛最初那種略顯懵懂的參軍動機不同,嚴展可謂一開始就是帶著滿腔熱血和國恨家仇來的,不管平時還是戰時,表現出來的能力和幹勁都沒的說,雖然話不多卻在普通士兵中有著較高的威望。

看了看那張沉穩堅毅的麵孔,鄧四牛心裏更加安定,嚴格地遵循著口令,按照平時接受的訓練完成一個又一個戰術動作。

散兵線靠近敵軍陣線完成一輪齊射之後,便開始自由射擊。火槍兵們熟練地裝彈、鎖定各自的目標射擊,

白煙騰起,密集的槍聲好像過年燃放的爆竹一樣響個不停。

一旦清軍的銅炮有朝這邊開火的跡象,散兵們又以靈活的隊形迅速轉移開,換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繼續射擊。

駐守在漁村的綠營薊州鎮鳥銃手本來也算得上訓練有素,可以完成熟練地完成諸如三段擊等一係列火器戰術。手上的鳥銃也都是在滿清工部那種殘酷的追責製度下打造出來的,比原來崇禎朝北方邊軍手裏的那種劣質貨強了不知幾個檔次。近兩年在鎮壓北地民變的時候也表現得相當出色。

正是由於這個,綠營薊州鎮才被譚泰派來駐守漁村這個關鍵點。他們守在土牆後,原本想等明軍陣線進入己方射程後再開始齊射。卻不料明軍主陣尚在射程之外,那些在村前的廢墟中神出鬼沒的散兵已經搶先對他們開了火。

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讓綠營兵們如同挨了當頭一悶棍。爆豆般的槍彈不斷地將土牆後的綠營兵打倒,也在持續不斷地點燃著他們心中的緊張恐慌情緒。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瘟疫般的緊張恐慌情緒終於到了爆發的臨界點。隨著第一個綠營鳥銃手忍不住扣下扳機,數百杆鳥銃陸續打響,漁村前部瞬間籠罩在白煙裏,連軍官們的喝止怒罵聲也迅速被雨點般的銃響所淹沒。

不過這種亂七八糟的射擊完全沒有對明軍構成威脅。綠營軍官們大聲地喝令鳥銃手們重新裝彈。

鋼鋒營的散兵線仍在不慌不忙地自由射擊,後方陣線上大佛郎機和三磅炮也在有條不紊地對漁村開火。雙管齊下,讓清軍第一道防線上的恐慌情緒持續升溫。

視線被彌漫的白煙遮擋,漸漸地看不見對麵的明軍,而身邊的同伴卻在不時地中彈倒下,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許多重新裝填好彈藥的綠營鳥銃手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再一次不顧軍官的口令大叫著自主開火。

這種毫無章法的瞎打對於殺敵並沒有多少幫助,反而使得擋住自己視線的硝煙變得越發的濃厚,連己方火炮的射擊也受到了極大影響,作用越來越小。

鋼鋒營僅僅使用了兩百人組成的散兵線,便將清軍精心布置的第一道防線攪得風聲鶴唳、一片混亂。

“娘的,這群尼堪隻怕要壞事!”駐守漁村周邊的清軍最高指揮官,鑲藍旗滿洲左翼梅勒章京沙爾虎達將前方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惡狠狠地自言自語道,隨後叫過身邊的一個滿洲甲喇章京,“庫爾格,帶著你的人從側翼繞過去,把那群放銃的偽明軍趕遠一點。”

庫爾格領命而去。沙爾虎達又對旁邊的正藍旗漢軍固山額真巴顏道:“巴顏固山,你也去前麵親自盯著點。如果頂在最前的那些尼堪守不住了,就及時把他們換下來,但撤下來的時候也不要衝撞了我們自己的防線。要是有壞事的,管他總兵副將,都給我就地宰了!”

梅勒章京沙爾虎達命令起固山額真巴顏來,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而巴顏也是老老實實地接了命令,一點兒都沒認為有什麽不應該。沒辦法,他巴顏雖然是老奴的額駙李永芳的兒子,也抬旗改了名字,但在真正的滿洲主子麵前還是沒多少底氣。

在鋼鋒營散兵線和火炮的襲擾下,由綠營薊州鎮鳥銃手組成的第一道防線還沒來得及正是發力便陷入了混亂。

等到後麵的鋼鋒營第一千總隊陣線繼續向前推進的時候,清軍的防線上隻剩下了零散的還擊。

鋼鋒營第一千總隊趁機加速前進,第二、第三千總隊也隨後跟進。層層的陣線洶湧起伏,氣勢如虹。

兩百多八旗兵在一名甲喇章京的帶領下從側麵衝出了村子,對鋼鋒營的散兵線發起進攻。因為散兵們選的陣地極為刁鑽,亂石叢生、七凸八凹,八旗兵隻能下馬衝擊。散兵線上的火槍兵邊撤邊開槍還擊,即便有八旗兵衝到了跟前,也果斷地用刺刀進行肉搏,與之脫離糾纏後再繼續撤退,有條不紊、毫無懼意。

鋼鋒營的本陣已經壓了上來,衝擊散兵線的八旗兵也不敢逼得太緊,把散兵趕了一段距離之後迅速回撤。

散兵線雖然已經撤走,但守在土牆後的綠營鳥銃手卻還沒完全從混亂中恢複過來,顯然已沒有機會再組織起齊射。洶湧的明軍陣線已近在眼前。

刹那間,潮水般的呐喊聲響徹雲霄。

第一千總隊率先攻入了漁村。綠營薊州鎮的鳥銃手退下,早就準備好的近戰兵潮水般地迎上來。

這些改編自原明朝北方邊軍的綠營兵戰力並不算差。當年之所以會給世人留下孱弱不堪一擊的印象,主要還是由於明朝那老朽的軍事管理體係已經近乎失靈,再加上糧餉無法得到保障,自然是一敗再敗。而滿清雖然野蠻,但畢竟是個新興的政治軍事實體,軍事管理體係能夠有效地運轉,在接管了投降的北方明軍之後,嚴明軍紀、補足糧餉、裁汰老弱補充精壯,一係列舉措下來,很快便讓這些暮氣沉沉的軍隊重新煥發了第二春。

雙方的近戰兵短兵相接,戰鬥逐漸激烈。

漁村東側,悶雷般的馬蹄聲驟然響起,來自兩藍旗的四五百騎兵從村子裏轉出,自側翼對鋼鋒營發起進攻。

此時第一千總隊已經攻入漁村投入白刃戰,隨後跟進的第二千總隊成了清軍騎兵的攻擊重點。沙爾虎達的目的很明確,即便不能擊潰隨後而來的明軍,至少也要將之拖延一下,為村子裏的主力創造局部的兵力優勢。

清軍騎兵來勢洶洶。前進中的第二千總隊大陣停住,陣中的齊聲虎吼驚天動地。外層的長矛兵紛紛將一丈二尺長的長矛斜放,右腳踩住矛杆尾部,雙手抓住矛杆讓矛尖斜指向上。幾百根一丈二尺長的長矛讓方陣如同張開了滿身尖刺的刺蝟。

如今湖廣鎮每個步戰營的三個千總隊中,第一千總隊的編製比較靈活,可以列方陣也可以用於投入近身戰,第二、三千總隊的編製則側重於方陣戰。這樣一來,當第一千總隊投入到與敵軍的近身戰中之後,如果敵軍以步兵為主,第二、第三千總隊可以隨時上前支援,而如果敵軍擁有足夠規模的騎兵,第二、第三千總隊就擺開長矛方陣,既可以穩固自己的陣型,也能有效掩護第一千總隊後方。

麵對這種渾身長滿了尖刺的“刺蝟”,屬於輕騎兵、不以衝擊力見長的八旗騎兵根本不好下嘴,隻能繞著外圍奔馳放箭。

在以往的戰鬥中,如果遇到列出方陣的明軍,八旗軍也並不是直接用騎兵撞開方陣,而是利用騎兵的速度優勢、用拋射箭雨的方式把方陣攪亂,或者直接用大炮把方陣轟散,再派上重甲步兵完成致命一擊。

但如今湖廣鎮的方陣卻不是以往明軍的那種缺乏對騎兵的反製措施、隻能光挨打的方陣,大量的燧發槍和輕型火炮把清軍騎兵的對射優勢也抵消了大半。

在奔馳中對著方陣拋射箭雨,當方陣開火時就利用速度優勢遠遠地繞開,調整好隊形後再趁著方陣開火的間隙重新上前襲擾放箭......數百清軍騎兵用這種方式給鋼鋒第二千總隊造成了一些傷亡,但自身的傷亡也並不小。激烈的槍炮轟鳴聲中,戰場上受了傷的戰馬悲鳴和騎兵的慘叫時隱時現。

“他娘的,這些騎馬的韃子真是屬跳蚤的,趕都趕不走。”見那數百清軍騎兵隊第二千總隊的推進製造了不少麻煩,盧啟武自言自語地罵了一聲,要是他手裏有個五百騎兵,也容不得韃子騎兵如此猖狂。

但罵歸罵,他心裏並沒有太著急。他相信自己手下的將士,相信第一千總隊就算獨自麵對村子裏的清軍主力也不會吃虧。戰鬥再持續下去,那些出來襲擾的韃子騎兵絕對會先傷筋動骨。

對於鋼鋒營是否能獨自拿下眼前的這個漁村、西路戰場的重要支點,他也從未有過絲毫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