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破局Ⅱ

長江江麵上,幾隻擔任警戒的揚威營哨船自上遊飛快地返回,隔著老遠便開始示警:清軍荊州水師已經出動,正往下遊而來。

“大哥,怎麽辦?”旗艦上,許老五的聲音都有些發飄了。

“慌什麽?沒用的東西!”許三豹放下千裏鏡,強作鎮定道,“大帥不是都交代了嗎?讓咱們不必和韃子硬抗,實在不行朝下遊撤退就是了。”

“那現在...是準備迎敵嗎?”

“究竟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當然是聽大哥的!”

“既然聽我的,那你他娘的就少插嘴!傳我命令,輜重船隊立即向下遊撤退。各戰船也做好準備,隨時等候命令後撤。”許三豹剛說到這兒,忽然瞥見易連奎一言不發地轉身而去,趕緊喊道,“哎,易老弟,你上哪兒去?”

易連奎已經走到了船舷邊上,扭過頭對許三豹抱了抱拳:“大人先撤,末將先去抵擋一番。要不然,讓韃子水師全部壓上來,咱們這後撤怕是也得變成潰逃。”

說完,招來附近的一條小船,自舷梯而下,朝著他原來的那條指揮船駛去。

見此一幕,許三豹強忍怒氣,心頭大罵。這易連奎,雖然口口聲聲趁他為“大人”,卻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並且,易連奎手下的舊部,許三豹也完全指揮不動。揚威營名為一營,實則兩派。這個營官當得實在有些憋屈。

“這廝往日裏也不是什麽舍生忘死的貨色。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投降求活。可最近為何總是這麽這一馬當先?像河裏的活魚一個樣?”聯想到易連奎進來的反常表現,許三豹不免感到有些疑惑。

“大哥?”見許三豹愣神,許老五趕緊提醒道。

許三豹並不理會。片刻之後眼中突然一亮,恍然大悟。

“大哥,輜重船隊已經起錨開始撤了。咱們什麽時候撤?”

“撤什麽撤?準備迎敵!”

“啊?迎敵?”許老五大吃一驚,“韃子人多勢眾,咱們恐怕......”

“掉頭就跑這不是老子的作風!”許三豹一臉正色。

輜重船隊向下遊撤退的同時,揚威營各戰船也紛紛起錨,調整隊形。準備迎戰來犯的清軍荊州水師。

一時間,原本平靜的江麵上一片忙碌。

過了兩刻鍾的工夫,荊州水師戰船上的綠旗出現在揚威營官兵視線當中。

又過了不久。隨著一連串炮響,荊州水師開始了正式進攻。揚威營經過短暫的慌亂之後,也開始開炮還擊。

聲聲巨響之下,江麵不時掀起浪柱。

隆隆的炮聲震天動地。也傳入了岸上的明軍營寨之中。

正如張勇所預料的那樣。此時留守營寨的明軍隻有湖廣鎮泰山營。並且,其中會使用火銃的近千士卒也全被抽調了出去,隨主力一同行動。留在營中的隻有兩千人上下,手中隻有刀矛盾等冷兵器。

現今的泰山營營官是高天虎,遊擊銜,原本是飛虎營副營官,後因為原泰山營營官劉仁駿接替施琅空出的破軍營營官一職,故此調任。

在沒調入泰山營之前。高天虎和大多數戰兵營的將領一樣,多少也有些看不起這個“押糧草輜重”的活兒。但等到正式接任以後。他還是迅速適應了這個新職務,明白了自己所肩負的的重任,也算得上盡心盡責。

此次,龐嶽給他的命令就是:在主力返回或是援兵到來之前,務必要守住營寨不失,保得全軍糧草輜重周全。若有半點閃失,提頭來見!

當年龐嶽還是百總的時候,高天虎就在他手底下當兵,對這位老上級的行事風格再熟悉不過。別看平日裏和顏悅色,甚至也沒什麽架子,可真要到了殺伐果斷的時候也絕不會手軟。

因此,高天虎絲毫不敢怠慢,在主力離開之後時刻嚴密防備,並在周圍多派有哨探,一遇風吹草動便即刻來報。

此時在營中,隻聽到數裏之外的江麵上炮聲隆隆,卻不知道戰況如何。部分官兵心裏難免七上八下。

正當巡營之時,高天虎身邊一名千總看了看長江的方向,似有些擔憂地問:“大人,您看揚威營究竟能不能擋住韃子水師?如若不能,眼下我軍主力在外,一旦韃子登陸來襲,我營麵臨的壓力可就大了。”

“怎麽,你怕了?”高天虎一邊察看著寨牆,一邊反問道。

千總似乎受到了莫大侮辱,大聲答道:“回大人的話,末將既投身軍伍,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高天虎哈哈一笑:“既是如此,你還想那麽多幹什麽?揚威營擋不擋得住韃子水師,那是他們的事。守不守得住營寨,那是咱們的事。其他各戰兵營不是一直在暗地裏笑話咱們隻會趕車運糧嗎?那咱們就好好讓他們瞧瞧,隻會“趕車運糧”的輜重營是如何打得韃子抱頭鼠竄的!”

“大人所言甚是,末將慚愧,自當勉之!”

“你們也無需太過擔心,城中韃子主力正被鄖陽侯牽製著,即便來襲,人數也不會太多。想當初,我軍在萬壽橋、在衡山均是以弱抗強。眼前的這些韃子又算得了什麽?”

江麵上的炮聲、喊殺聲也不知持續了多久,隻聽到先是逐漸激烈,再慢慢地由強變弱。

正當營寨中泰山營官兵暗自揣測之時,營外哨探前來報之高天虎:揚威營抵擋不住,撤往下遊。千餘清軍陸師精兵並及千餘水卒已經登岸,正朝營寨方向殺來。

高天虎麵色輕鬆,似乎渾不當回事,吩咐左右:“傳我命令,各隊堅守其位、嚴防死守,未得令而擅自出營者,斬!”

“遵命!”

荊州城頭,坐在城樓裏暫歇的尚可喜聽著來自東、北兩個方向的廝殺聲,突然一陣冷笑,邊笑邊搖頭。

“王爺?”一旁的班誌富不解。

尚可喜一聲長歎:“這算計來算計去,我又輸了一招啊!”

“王爺何出此言?”

“我現在算是大致猜到龐賊用意了。他這番折騰,又是陳兵城下,又是攻打北麵營寨,真實目的無非還是為了拿下荊州!”見班誌富還是有些不解,尚可喜繼續道,“我原本的打算,是想讓喀大人在北麵與我相互呼應。如此,偽明賊軍若攻城,則喀大人在其後,若攻打北麵營寨,則我在其後。是其無論攻擊何處,都心有顧忌,從而力不能全施。但是以眼前的情況看來,龐賊大概是打算先把喀大人驅趕至更遠處,遣一軍扼守要道、擋住其南下之路,隨後再以優勢之軍全力攻城。嗬嗬,當真是好算計!我讓喀大人出城紮營,倒正好著了他的道,真可謂陰差陽錯。”

班誌富聽完,心中頓時一驚,但依然心存僥幸道:“喀大人久經沙場、曉暢兵事,麾下又有萬餘之軍,更且據寨堅守。偽明賊軍若妄圖攻取,豈為易事?並且,王爺已遣許將軍前去突襲偽明營寨,隻要一舉破之,盡毀其糧草輜重,龐賊縱使再詭計多端恐怕也將成無水之魚。”

看著班誌富緊張的神色,尚可喜哈哈大笑:“你這是做什麽?怎用得著如此擔心?沙場之上,各種變故數不勝數。一時的失策又豈能決定得了最後的勝負?龐賊即便詭計得逞又如何?他有他的張良計,我自然也有我的過牆梯。”

“王爺英明!末將自愧不如。”見尚可喜神情自若,班誌富也鬆了一口氣。

“行了,你再去各處巡視一遍,如有異常,隨時來報!外麵闖賊叫陣也隨他們去,不必理會。另外,我剛才的話不得對將士們提起!”

“末將明白。”

班誌富一離開,尚可喜剛才的笑臉頃刻間變為嚴峻。別看他表麵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其實心中也難免有些許擔憂和不安。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真的猜中,那形勢對自己而言無疑將大為不利。雖然昨日明軍攻城未能成功,但他也能看出,龐嶽其實還留著大把的餘力沒有使出。若其真的解除了背後的威脅再以全軍壓上,荊州是否還能守住?誰也不能保證。

一旦荊州失守會如何?尚可喜也設想過這種情況。雖說即便荊州失守,他也可以率軍從水路向西撤退。明軍水師不強,也奈何他不得。可一旦這種結果發生,對己方有生力量以及軍心士氣的打擊無疑是災難性的。因此,非到萬不得已,他也不希望看到這一結果出現。正如方才班誌富所說,目前也隻能暫且寄希望於喀喀木守住營寨,或是許爾顯突襲明軍營寨成功。

聽著北麵越來越激烈的廝殺聲,尚可喜在城樓裏接連轉了兩圈,想了想,又坐下拿起桌上的筆飛快地休書一封,喚來門外的親兵,讓他安排斥候送出。

親兵剛走不久,尚可喜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來自北麵的震天喧囂聲突然有了變化。之前是激烈的廝殺,現在似乎已經成了豪情萬丈的歡呼。

尚可喜心中立時騰起一股不詳的預感,暗叫一聲不好,端著茶碗的手也頓時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