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再見唐王

第二天一大早,龐嶽等人剛起來,朱聿鍵派來的人就到了城北大營。一看領頭之人的麵孔,居然是朱聿鍵身邊的那個管家模樣的人。

由於是唐王召見,去的人也不宜太多,於是龐嶽隻帶上了馬元成和周天正、靳勇等十來個親兵一同前往,營中的事務就暫且‘交’給了王東日和張雲禮照看。

在一行人臨走前,石有亮走到龐嶽麵前‘欲’言又止,等他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龐嶽才知道他是想托自己帶點酒回來。龐嶽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但不禁又感到有點好笑,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連這麽點小事都要遮遮掩掩,實在是不像沙場猛人的作風。

一路上,“管家”一直端著笑容,但卻很少說話。龐嶽見他無意自報家‘門’,也就不好追問,但根據前天看到的情況也能猜得到,他多半就是唐王府內長史之類的官員吧。

正在龐嶽暗自揣測的時候,“管家”卻出人意料地主動開口了:“龐參將,在下白敬仁,現任唐王府左長史。前日因種種原因,未能及時自報姓名,還請龐參將勿要見怪。”

龐嶽禮貌地笑道:“哪裏哪裏,白大人多禮了。在下以後還得多多仰仗大人才是!”

白敬仁的臉上也一直掛著笑,聽到龐嶽的話之後搖了搖頭:“在下也隻不過是在為殿下做點事而已,龐參將言重了。”

沒多久,一行人便來到了杭州城的北‘門’。城‘門’口,幾個兵丁懶洋洋抱著長槍圍在一起聊天,說得興起便發出一陣陣‘浪’笑,而對穿梭不息的人流幾乎連看都不看一眼,絲毫沒有一點緊張的氣氛。看到此種情景,龐嶽不由得又暗暗地歎了口氣。

一進入杭州城之後,龐嶽才大開眼界,原來明代的城市居然也是如此繁華。隻見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可容納多輛馬車並行,街道兩旁則盡是粉牆黛瓦,各種店鋪應有盡有,酒樓、文房四寶店、書店、茶館、客棧……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臨街的酒樓窗口裏不時地傳出文人雅客的‘吟’誦,路邊的空地裏擺著說書的小攤,聽眾們聚‘精’會神地聽著說書先生們口中的‘精’彩故事,似乎忘卻了周圍的一切。

第一次進入明代的城市,龐嶽在新奇之餘又感到了陣陣心酸。這裏真好啊!沒有大辮子,沒有馬褂,華夏的文明保持著它的全貌,讓人倍感親切。可如果曆史還像原來那樣發展,那麽再過上幾年,這裏的人們將被迫脫下祖宗傳下來的衣冠,傳承數千年之久的發式也將被醜惡的金錢鼠尾所取代。一想到這裏,龐嶽便不自主地感到一陣陣心痛。

人群中,一個胖乎乎、穿著肚兜的男嬰趴在父親的肩膀上,瞪著一雙點漆如墨的眸子好奇地打量著騎在馬上的龐嶽。見龐嶽朝自己‘露’出了笑容,男嬰也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在父親肩膀上使勁地拍著。

但是,當龐嶽轉過頭時,他的眼中卻默默地流下了幾滴淚水。我的族人,我的華夏同胞,難道你們注定要忍受外敵的欺淩?難道你們的寬容、與世無爭卻隻能換來敵人手中冰冷的屠刀?不!任何膽敢侵犯你們的敵人都將受到最慘重的懲罰!我,龐嶽,在此發誓!

進城之後,白敬仁和幾個護衛領著龐嶽一行轉過兩個岔路口,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巷子。

“龐參將,到了!”來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白敬仁指著那紅漆斑駁的大‘門’說道。

哦,這就到了嗎?龐嶽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附近很是安靜,雖處於杭州城內卻毫無市井的喧囂。宅院雖然略顯陳舊,但透著一股古樸典雅的味道。院內幾棵槐樹的枝頭已經伸出了牆外,巨大的綠蔭在這炎炎夏日裏給人一種發自內心的清涼感。

雖說舊了點,但還算是個好住處。龐嶽迅速給朱聿鍵的臨時府邸下了個定義。

“龐參將,請吧!”白敬仁將手往大‘門’口一攤。

“白大人先請!”龐嶽抱了個拳。

進得大‘門’,馬元成和周天正等人在前院等候,龐嶽則在白敬仁的帶領下穿過幾道回廊,來到了後院。

站在庭院中,白敬仁指了指有兩個護衛守衛的一排房屋,對龐嶽說道:“龐參將,殿下就在此處,容下官前去通報一聲。

還沒等龐嶽開口,朱聿鍵便從屋中走到了‘門’口:“不用通報了!龐參將,我們又見麵了!”

龐嶽趕緊一撩衣服的下擺跪了下去:“卑職參見唐王殿下!”

“免禮,進屋說話。”朱聿鍵點了點頭,但似乎臉‘色’不太好。

龐嶽站起身來,走進屋內,才發現原來朱大典也在,便又行了一禮:“卑職見過朱老大人!”

“慕遠啊,快起來吧,你我算得上是老相識了!不必拘泥於這些虛套。”朱大典和藹地說道。

“龐參將,朱大人,別站著了,坐吧。”朱聿鍵坐下之後又繼續招呼道。

“謝殿下。”龐嶽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朱大典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隨後,朱大典告訴了龐嶽一個驚人的消息,昨日剛即監國之位的潞王朱常淓已經準備以割讓江南四郡為條件,派人去和清軍“議和”。昨晚,朱聿鍵前去朝見朱常淓之時得知這一消息,拚命勸說他不要做出這種令士民寒心之舉,但潞王依然無動於衷,堅持要“議和”。朱聿鍵無奈隻好告退,回來之後大感氣憤。

和建奴議和?嗬嗬,這和與虎謀皮有什麽區別嗎?熟悉曆史的龐嶽很清楚,此時南京城中將近一半的建奴和‘蒙’古八旗,以及全部的漢軍八旗已經在貝勒博洛的率領下直‘逼’杭州而來,為的就是徹底擊潰浙江的明朝殘餘勢力,又怎麽會接受“議和”呢?更何況,朱常淓派去的那個使者陳洪範,早在崇禎十七年七月受弘光皇帝指派北上“出使”清廷時便已暗地裏降清,後被多爾袞繼續派回江南做臥底。靠這樣一個人去“議和”,實在是貽笑大方。

“龐參將,你對此怎麽看?”朱聿鍵問道。

“殿下,卑職身為武將,不敢枉議朝政。”龐嶽並沒有急著作答,而是先說了一句場麵話。

“你盡管說,這裏沒有外人,難道你連本王都信不過嗎?放心大膽地說!”朱聿鍵皺起了眉頭。

“遵命!”龐嶽說道,“卑職認為,議和一事斷不可為!那建奴進攻江南,並非奪取土地金銀,而是亡我大明之心不死,‘欲’鏟除而後快!若我朝一味退縮忍讓,不僅對眼下的局勢毫無益處,更會助長建奴的囂張氣焰。再者,此舉也會令天下士民寒心,有損朝廷威信!”

“嗯,確是此理。”朱聿鍵歎了口氣,“但監國和馬元輔一意本王行,我等再三勸說無益。如今,監國派出去的使者可能都已經在路上了。此事,已經不可避免。唉!為何東虜已經攻陷了大明的京城,監國還看不透他們的狼子野心呢?一想到此處,本王實在是氣憤難耐!”

聽得此言,朱大典和龐嶽都沒有說話,屋中一時陷入了沉寂。

“龐參將,前幾日與你‘交’談,發現你的見識不錯,本王也深為歎服!”朱聿鍵再次看向了龐嶽,目光中透著銳利之‘色’,“那麽,現在,本王要再問問你,眼下我大明的出路在何處?”

龐嶽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具體說,像這種問題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一個明末的藩王作答,而且還是一個愛國的藩王。

見龐嶽猶豫的樣子,朱聿鍵繼續說道:“你今日所言,不會有外人知道,這一點本王可以向你保證。你也不用著急,等想好了再說,本王等著。”

看著朱聿鍵期待的眼神,龐嶽想到了很多,腦中也很‘亂’。他想起了自己剛來這個時代的時候,在黃得功麵前小心翼翼、連話都不敢說透的那段經曆;他想起了蕪湖血戰時黃鎮的袍澤們奮不顧身的場景;他想起了最後黃得功中暗箭落馬的那一幕……

既然你們連生命都可以放棄,那我又何必在乎說話這點小事呢?龐嶽長舒了一口氣,理清了一下思路,緩緩說道:“如今建奴來勢凶猛,我朝軍力殘破,不宜與之爭鋒。議和,固為下策,但一味硬拚也絕非良計。如今唯有暫且避敵鋒芒,聯絡各地抗清義士,等待時機以圖東山再起!”

“等?那依你看,又該等到何時呢?”朱聿鍵麵無表情地問道。

“建奴生長於遼東苦寒之地,長途跋涉來到江南必定水土不服,南方的濕熱天氣更是他們難以適應的。若卑職沒有估計錯,過不了幾個月他們便會撤回北方休整。屆時,江南一帶建奴兵力空虛,各地士民也必將揭竿而起,正是我朝有所作為的大好時期。隻要我朝能吸取過往之教訓,整頓朝綱、賞罰分明,必有卷土重來、光複河山之時!”龐嶽將自己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道來。

聽完龐嶽的話,朱聿鍵久久地沒有說話,但眼中卻已經多了幾分希望!

“你的想法不錯,但恐怕監國不會同意啊!”一想到那個畏敵如虎、毫無主見的潞王朱常淓,朱聿鍵便感到一陣頭疼。

“殿下此言差矣!”龐嶽決定豁出去了,大聲地說道:“如今國難當頭,又豈能把希望僅僅寄托在潞王一人身上?難道我大明能擔當起監國重任的就隻有潞王殿下嗎?!”

此言一出,正在喝茶的朱大典頓時目瞪口呆,茶杯蓋掉在地上跌得粉碎。朱聿鍵的臉上也是一陣驚愕,他無論如何想不通,剛才還吞吞吐吐的龐嶽為何突然間說出如此驚人之語!

“唉,慕遠啊!不是老夫說你,你確實該改改你那口無遮攔的‘毛’病了!”出了唐王的府邸,朱大典連連搖頭,“也虧得現在局勢動‘蕩’,換做十年前,你要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恐怕項上人頭早就不保了!”

龐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卑職認為自己說的沒錯。難道朱老大人認為,潞王能帶領大明要走出險境?”經過這兩天的思考,他早就想明白了,有些話需要藏在心裏,但在某些情況下,有些話則是需要大聲地說出來的!謹慎並沒有錯,但若事事都猶豫,那就太對不起穿越者這個身份了!

“你!”朱大典伸出中指指著龐嶽的鼻子,竟一時語塞。

龐嶽看了看周圍,見親兵們和朱大典的家丁都遠遠地跟在後麵,便無視朱大典的兩根手指,輕聲說道:“卑職,覺得唐王不錯!”

“老夫……什麽都沒聽見!”朱大典瞪圓了眼睛,‘花’白胡子也是一顫一顫。

“那先不提這個了。”龐嶽笑道,“卑職還不知道朱老大人住哪兒呢!萬一遇到什麽事,卑職拿不定主意的,也好去請教朱老大人。”

“你還用得著請教老夫?老夫看你現在是萬事敢為!”朱大典冷哼了幾句,但隨後還是歎了口氣:“唉,看在和你相處過十餘日的份上,老夫也就好人做到底吧。老夫現在寄居在一個學生家中,你若有事,可以到城東靜軒茶樓旁邊的林府來。”

“卑職謝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