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嶽喝住了衛遠,絲毫沒有把杜永和極力抬起頭投來的惡毒目光放在心上。

對杜永和這個名字,龐嶽並不感到陌生。如果曆史沒有因為穿越者帶來的蝴蝶效應而發生偏移,公元1649年也就是明年四月,杜永和將隨李成棟一起在廣州舉兵反清,重新打出大明的旗號。當李成棟在信豐之戰中陣亡之後,杜永和依然堅持抗清,並接管了李成棟留下的兩廣總督大印。1650年正月,尚可喜、耿繼茂統軍由韶州南下進逼廣州,杜永和嚴詞拒絕了清軍的招降,下令據城堅守,並多次擊退攻城的清軍,使其在城下頓足十個月之久。直到十月份,清軍新鑄出多門大炮,集中火力轟開西北城牆才得以破城而入。但即便到了這時候,杜永和也沒有放棄抵抗,率軍與清軍進行巷戰,一直到大勢已去才與水師總兵吳文獻、殷誌榮等從海路突圍而出。

聯想到杜永和在曆史上的表現,再看看眼前這個雙目盡赤、一臉凜然的清將,龐嶽不禁百感交集、感慨萬千,恍惚之間竟有了這樣一絲疑問:若是當時尚可喜、耿繼茂軍攻入廣州俘虜了杜永和,不知道他的表現又會是如何?是會投降,還是會像眼下這般死不屈服、痛斥尚可喜等人?

不過等略作思索之後,龐嶽便傾向了另一種答案。在前世,他也為杜永和前後表現的反差而感到不解。反正之前跟著李成棟做盡惡事、一次次把屠刀揮向自己的同族,反正之後卻又堅定不移地抗擊清軍。多次拒絕清廷的招降,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如此鮮明的反差,實在是出乎常人的意料。但自從來到這個時代。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後,龐嶽便又有了新的想法,覺得後世的道德標準有時候並不適用於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是某些大字不識的武將。就拿杜永和來說,不管是屠殺漢人還是堅持反清,他所作的一切都沒有明確的道德標準,所依仗的僅僅是狹隘的個人信仰而已。對他而言。李成棟對其有恩,自然便是其效忠對象,不惜一切代價、誓死效忠恩主便是他的信仰所在。所以李成棟降清屠殺漢人。他也跟著殺,李成棟反正,他自然也就毫無怨言地跟著反正。或許,當李成棟兵敗身死。杜永和也曾經曆了一段“信仰缺失”的時期。但恩主死於清軍之手這一事實很快便又令他重新選擇南明朝廷和永曆帝作為效忠對象和信仰所在,於是就有了之後的一些列抗清之舉。而如果李成棟是死於明軍之手,情況又會不一樣,杜永和之後的表現和尚可喜、耿仲明等人不會有什麽區別。

總而言之,將這種純粹、也可稱作是狹隘的個人信仰或是個人崇拜淩駕於民族大義之上,便是杜永和還有其餘某些武將的行事特點。對此,龐嶽自認為一時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隻能為這些人而感到深深地悲哀。

“明狗!龐賊!你們不過是跳梁小醜而已……”杜永和仍在一邊掙紮一邊拚命破口大罵。甚至還不時吐出一兩口帶血的唾沫。

“把他們都帶下去關押起來!等候處置!”龐嶽揮了揮手,不再去看那些俘虜一眼。

俘虜被帶下去之後。大堂上的氣氛很快又活躍了起來。田世尊等幕僚以及在場的將領們議論紛紛,都為今日的勝利而感到歡欣鼓舞。

“學生實在沒想到,此次我軍竟隻用了兩天便攻克了廣州堅城!”田世尊撚著胡須笑嗬嗬道,“廣州乃廣東以至整個兩廣的核心、清虜的重兵集結地,此城一光複,也就意味著兩廣之事已經平定了大半。消息一傳出,虜廷以及各地清虜的囂張氣焰定會大跌,而我大明朝野上下、各地軍民卻會極受鼓舞!”

張雲禮也是滿臉帶笑:“說到底,這還是因為大人的高瞻遠矚和精心策劃。尤其是利用地道炸牆一法,就連我們都是到了最後才明白其中的奧妙,更不用說城中的韃子了。如此奇招一出,韃子焉有不敗之理?”

龐嶽卻是擺擺手:“不要這樣講,我提出的那個法子其實還相當粗糙,有許多需要改進之處。此次主要是因為佟養甲、李成棟等人之前未曾遇到類似的情況,沒有引起重視,我軍的穴攻才會較為順利。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已經想到了應對措施。剛才進城的時候,我看見城牆後的水渠就快要挖通。若是韃子的速度再快一點,往地道裏灌水,恐怕我軍的麻煩就要大的多。所以,不能因為此次得手就沾沾自喜、萬事大吉,不然說不定下一次就會吃虧。陳賀,這方麵你比我更在行,你們華山營中的相應人才也有很多,改進的任務就交給你們吧。”

陳賀將得意的笑容收起了幾分,鄭重地道:“聽大帥一席話,屬下茅塞頓開。也請大帥放心,屬下定會照大帥所說去改進此法,不管是將來的何時,都不會給韃子任何機會!”

“大帥,有件事屬下始終弄不明白,您能不能給我講講?”等陳賀說完之後,賀震霆又開口了。

龐嶽頓時露出了微笑,他知道,這個賀震霆不僅身材與石有亮相仿、性格也極為相似,對未知事物總存在極大的好奇心。於是便道:“國威說話就不要這麽文縐縐的了,這可不是你的風格,我聽著也別扭。有話就說吧!”

賀震霆嘿嘿一笑,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按理說,棺材的陰氣挺重,有損於火德,怎麽用它裝火藥反而能成功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頓時爆發出一陣大笑。雖然就在不久前,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也是這種想法,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笑話至今還沒轉過彎來的賀震霆。

“老賀啊老賀!大帥前日說火藥爆破的時候。你想什麽去了?行了,就這麽點小事就別麻煩大帥了,陳賀已經基本上琢磨得差不多。又有實施的經驗,你還是去問他吧!”張雲禮笑著說完,又感歎起來:“如今廣州已經光複,隻是不知道周明他們擒住了佟、李二賊沒有。若是此次還讓此二賊逃脫,則又會多少幾分遺憾。”

聽了此話,龐嶽點點頭,他也正是這麽想的。如果此次能一舉擒獲佟養甲和李成棟。尚在其餘各府縣的殘餘清軍以及地主豪強中的擁清勢力不過是小魚小蝦而已,自然會望風而降。而一旦讓佟養甲和李成棟逃脫,那些殘餘勢力便就又有了主心骨。雖然龐嶽覺得剿滅他們不需要多長時間。但能一次性解決的話還是一次性解決最好。

“放心吧!佟養甲、李成棟身邊隻剩下了幾百人,周明和飛虎營中的那幫家夥又都不是省油的燈,且有向導引路,應該不會出什麽差池。”盡管心中也有些忐忑。可龐嶽還是一臉平靜地說道。

接下來。眾人又一起商議起了大軍的宿營、俘虜的關押以及巡城警戒等各項事宜。不過還沒說多久,大堂外便傳來了石有亮那標誌性的狂笑。

聽到這個聲音,龐嶽與眾位部下頓時一顆心落了地。大廳中隨之也響起了眾人發自內心的笑意。

“大帥!”石有亮風風火火地就走了進來,哈哈大笑道,“雖然俺老石來晚了一些,可是給你帶來了好東西啊!”

眾人一看,隻見石有亮的鎧甲、戰袍上居然也沾滿了血,路腮胡子也被幹涸的血跡凝結成了一團。顯然又是一時技癢親自上陣殺敵了。見此一幕,龐嶽不禁搖了搖頭。目前湖廣鎮的各營營官中親自操著兵器上陣殺敵的恐怕也就隻有這個石大個子一人。

可石有亮卻沒有理會眾人異樣的目光,大大咧咧地向龐嶽行了禮之後便向身後一揮手:“帶上來!”

很快,跟著石有亮前來的幾名飛虎營軍官便將兩個五花大綁、最也被堵得嚴嚴嚴實實地人拖過來按到了龐嶽麵前。其中的一人偏瘦,身上穿著滿清的二品錦雞補服,身上沾滿了塵土,腦後的小辮子也有些散落,顯然是在極為狼狽的情形下被俘的。另一人則身形高大粗壯得像狗熊一般,穿著一身明晃晃的鎧甲,雖然已經被牢牢製服,但眼睛裏依舊散發著野獸般的凶光。

隻看一眼,龐嶽便知道這兩人是誰了。

“大帥,這就是佟、李二虜!”石有亮扯著大嗓門介紹道,“他娘的,被抓住了之後嘴裏也不幹不淨的。我當時就想割了他們的舌頭,但仔細一想,這事還得由大帥來決定,隻好先把他們的嘴給堵上!”

龐嶽笑道:“難得周明如此冷靜一回!不管如何,這一次你們可都立了大功,除了朝廷的封賞之外,我也不會虧待你們!”

“那就謝過大帥了!”石有亮說完又拉過身邊的兩名軍官,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道,“這是我們飛虎營的把總王成和王樟堂,他們倆分別擒獲了佟虜和李虜!”

“屬下見過大帥!”

“很好!能夠擒獲這兩名敵酋,你們可是立了頭功!”龐嶽滿意地說道。

隨後,石有亮又一揮手,後麵的士兵又拖了一具血淋淋的屍體上來。見龐嶽有些疑惑,石有亮解釋道:“這便是李虜的義子李元胤,我費了不少力氣才將其擊殺。這人武藝出眾、頗有勇略,就是走錯了門路,可惜了。臨死前,他讓我們放過他身邊的親兵。我沒有答應,他的親兵也都不願意投降、全部力戰而亡。不過,念他是條漢子,我沒有割去他的首級,給他留了個全屍。”

聽完石有亮所說,再看看地上的那具幾乎全是創傷的屍體,龐嶽頓時一陣默然,心中五味陳雜。在原來的曆史上,李成棟之所以反正,李元胤的苦苦勸說也起了很大作用。反正之後,李元胤在與清軍的作戰中也表現得較為英勇,立了不少戰功。最後的結局是:永曆帝倉皇逃竄,李元胤孤軍被圍於鬱林,絕望之下,他穿上大明朝服,登城四拜,哭歎道:‘陛下負臣,臣不負陛下’,言畢自刎而死。

但不管怎麽樣,至少在目前,李元胤仍然處在敵方陣營,因此被斬殺也不足為奇。沉默了片刻,龐嶽道:“周明做得很對,把他抬下去厚葬了吧!希望他來世能夠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漢人!”

交代完了這邊,龐嶽又帶著一絲輕蔑和戲謔的眼光看向了麵露驚恐的佟養甲和怒目圓瞪的李成棟,冷笑道:“把這兩人押到後院的那個地牢裏關押起來,好生看管。那地牢似乎是李成棟修的,現在正好給他們自己用上。晚些時候,我會親自過去與這兩位討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