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變局

等到天色變得昏暗之時,震天動地的喊殺聲終於開始消去。又經曆了一場持續整整一個下午的廝殺之後,萬壽橋附近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寧靜祥和的樣子,山坡、曠野之上,已經開始凝結的鮮血將原本盎然的春景渲染得格外詭異,穿著不同軍服的屍體層層疊疊地散布著,堆成了一個個小垛,飄蕩在空中久久不去的血腥味比之前幾日更為濃烈。

清軍退去之後,明軍將士卻沒有再發出前幾日那樣排山倒海般的歡呼。打了這麽幾天的仗,今天的戰事尤為激烈,當戰鬥還在進行的時候,大家還沒感覺怎麽樣,不過等到戰鬥一結束,便立刻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感。尤其是陷陣營,當列隊回到大營,有很多士兵甚至在得到“解散”的命令之後連頭盔都來不及取便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引來了軍官的陣陣嗬斥。

親自領兵上山支援的龐嶽留下負責警戒的部隊之後也回到了山下的大營。山上的一戰雖然打得比較辛苦,但好在還是守住了這個至關至要的製高點。其餘兩道防線上的將士們也打退了清軍的進攻。回到營中看到那升起的一支支炊煙,他的心為之一鬆,竟然也感到了一陣隱隱的疲憊感。這樣激烈的廝殺,接下來不知道還要經曆多少次,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將士就此獻出生命。

當那麵在夜風中飄蕩的虎符軍旗映入眼簾之時,龐嶽不禁心生感慨: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天生喜歡殺戮。我也一樣!可是用和平的方式卻不能讓侵略者自動放下他們的屠刀,暴力雖不能解決一切問題,卻是解決那些禽獸的唯一有效手段!

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這幾句,龐嶽走向了自己的帳篷。

……

夜幕降臨,當萬壽橋大營中的諸位將領聚在一起準備用餐的時候,武岡鎮劉承胤部終於有了動靜,參將陳友龍帶著一千騎兵、兩千步卒趕來過來。

得到這一消息,朱大典雖然麵露慍色,但還是忍住了沒有發作,沒好氣地讓人通知陳友龍進帳。

“督師。二位總兵,末將沒有來遲吧?”一進中軍大帳,陳友龍便恭恭敬敬地向朱大典、龐嶽和馬進忠行禮,開口便是這麽一句。

你來的挺早的!龐嶽在心中暗暗地嘲諷了這麽一句,不過臉上仍然是掛著淡淡的笑,絲毫不動聲色。

馬進忠幹脆將目光轉移到了一邊,寧肯觀察著帳篷的角落也不願意多看陳友龍一眼。湖廣鎮和常德鎮的其餘各將也沒有人對陳友龍表現出歡迎的態度,或表情冷漠或皺起眉頭,有幾個幹脆怒目而視。

坐在首位上的朱大典沒有表現得像馬進忠等人那樣露骨。也不像龐嶽那樣帶著一絲虛假的微笑,麵無表情。撚著胡須靜靜地看著陳友龍,一時沒有說話。

朱大典早在前天中午就向劉承胤的大營發去了命令,讓他調派部分人手過來支援。昨日見劉承胤絲毫沒有動靜,朱大典又特意派了人去催促了兩次。第一次派去的人回報說,劉承胤稱自己營中有很多官兵水土不服,好幾個營都不堪使用,等他精心挑選出得力的人手並重新組織起來再派過來支援。第二次派去的人則匯報說,劉承胤稱自己正在為援兵們籌備各種軍械,請督師再耐心地等一會兒。當是朱大典就火了。要不是心裏掛著萬壽橋的戰事,他真想親自提著尚方寶劍到劉承胤大營中去一趟。

不管怎麽樣,十幾裏的路,拖了兩天才趕過來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要是依著朱大典之前的脾氣,早就想狠狠地懲治劉承胤一番。不過每當升起這種念頭的時候,朱大典又不禁想起了在出發之前,隆武帝對他說過的話。眼下正是用人之際,若武將沒有大的過錯,還是不要把他逼得太急。一想到這裏,滿腔的怒火便轉化為深深的無力感和一絲絲悲哀。

站在帳中的陳友龍行完禮之後。麵對著來自三個方向的非善意目光,感到渾身不自在,也很快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番話有些不妥。不過,他一時也實在找不到什麽理由來進行解釋,在沒有得到朱大典的允許之前又不敢隨意坐下,隻好尷尬地站在了原處。

“來了便好,陳參將請坐吧!”朱大典輕輕地歎了口氣,還是放過了陳友龍一馬。陳友龍如蒙大赦,朝著朱大典行禮道謝之後便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右側的最下首。

在飯菜還沒有端上來之前,朱大典與諸位將領討論起了這幾天來的得失情況以及接下來的作戰計劃,並特意讓龐嶽和馬進忠匯報了各自軍中的損失。當得知湖廣鎮陣亡人數已接近三千,常德鎮陣亡人數也超過千人的時候,朱大典又是一聲重重的歎息。

帳中的湖廣鎮和常德鎮各將的情緒也比較低沉。尤其是常德鎮各將,光是今日一天他們便失去了不少能拚敢戰的部下,雖然也取得了不少戰果,但心情依然好不起來。以至於火頭軍們端著飯菜上來之後,大家都吃得比較鬱悶。最後,朱大典和龐嶽又說了一番鼓勵的話,才將氣氛稍微提升了一些。

不過,最壓抑的還得屬陳友龍,吃飯的時候不是地瞥見那一閃而過、帶著敵意的目光,這讓他感到無比的委屈,暗暗地在心中抱怨道:老子又不是劉大帥,何時出兵能由我來決定嗎?

……

晚飯過後,龐嶽又在自己的軍帳中召集了本鎮的的營官以上將領議事。

“劉承胤那個鳥人!”見帳中隻剩下了自己人,石有亮也就沒什麽顧忌了,點名道姓地罵了起來:“咱們在這兒拚命地抵擋韃子,他就在十幾裏之外看著!他娘*的。等到他下次落難的時候,咱們也多去看看熱鬧!”

“行了,石大個子,咱們是替朝廷打仗,又不是替他劉承胤打仗,管他幹什麽?”見石有亮情緒有些激動,盧啟武便開口勸道。

“都是拿著朝廷的糧餉,憑什麽就隻能讓我們上陣拚命,光讓那個鳥人在一旁看熱鬧?盧黑子你他娘*的也是胳膊肘往外拐!你的營中就沒損失?”石有亮的聲音更大了。

“好了,休要再吵!大人召我們前來是來議事的。可不是來吵架的!”見龐嶽微微皺起了眉頭,張雲禮趕緊製止了兩人的爭吵,要是就這麽放任他們吵下去,不知到何時才是個頭。

其實,不光是石有亮,其餘各營的營官對劉承胤也多少有著一些意見。雖然大家對他手下軍隊的戰鬥力也沒有做太多指望,但他卻拖著不來,這明顯就是一個態度問題。

對眾人心中的情緒,龐嶽也感到可以理解。經過這三天的戰事。湖廣鎮可以說遭受了建軍以來的最大損失。其中,飛虎營損失了二百來人。剛鋒、破軍、泰山三營都損失了六百多人,烈火營損失了將近四百人,陷陣營也有三百多人就此長眠。全鎮總陣亡人數已經將近三千,達到了出征兵力的一成半。如果接下來還有大規模的戰事,損失還將繼續增大。看著那曾經生龍活虎的部下們便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任誰的心情都不會好。

等到帳中的吵鬧聲平息下來,龐嶽先向各營營官詢問了一係列問題,如營中官兵的精神狀況,傷兵的救治以及陣亡官兵的善後事宜等等。得到了還算令人滿意的回答之後。龐嶽又再次重申了之前吩咐下去的一些注意事項。不過,還沒等他講完,衛遠便急匆匆地走進了帳中,來到了他的身邊:“大人,馬大人說有要事需要立刻向您稟報!”

衛遠口中的馬大人便是情報司總監馬元成,按照慣例,這種軍事會議他是不參加的。很多時候都是向龐嶽一人匯報。如今他顧不得帳中的議事結束便前來求見,顯然是又得到了來自前方的最新緊急情報。

“帳內沒有外人,讓他進來說吧!”沉吟片刻,龐嶽吩咐道。

“遵命!”

……

數裏外的清軍大營

換上了便服的多鐸正陰沉著臉背著手在帥帳中慢慢地來回踱步。看上去心情很是惡劣。大軍行進至此已經整整三天了,卻始終沒能攻破明軍的防線。那個看上去資曆甚淺的湖廣總兵龐嶽憑著一支不過兩萬人的軍隊,再加上在野地中構築的防禦工事居然擋住了自己七八萬大軍的去路。八旗鐵騎何時遭遇過這種尷尬的局麵?多少高城大邑都拿了下來,卻在那麽些壕溝土牆麵前頓足三天,實在是不可思議!

不僅如此,在剛剛結束的軍事會議上,多鐸聽完各部將領匯報上來的自身傷亡數字,也感到一陣揪心。就這三天的工夫,全軍已經損失了八千餘人,其中綠營兵將近四千,滿洲正白旗、鑲藍旗以及三順王、續順公沈誌祥部每一部的陣亡數都在四五百之眾,漢軍鑲紅旗損失尤為慘重,陣亡數已經超過千人,並且大部分是戰兵。再加上先前被明軍伏擊打殘的漢軍鑲白旗和黃州綠營的損失數額,在最近六七天的時間裏,全軍便損失了一萬四五千人。自打入關以來,大清的軍隊幾乎還沒有哪一次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裏損失如此之大!而且,這些損失大部分是龐嶽的湖廣鎮兵馬所造成的。

雖然之前已經開始對龐嶽引起重視,但多鐸現在卻發現自己還是太小看他了。像這種人,基本上已經可以劃入大清的心腹大患之列,要除掉他恐怕還要多費點工夫。

就在多鐸麵色鐵青地思索著下一步計劃的時候,一名貼身侍衛走了進來,向他稟報了一個重要消息。

聽完之後,多鐸不由得精神一振,聲音也變得洪亮無比:“傳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