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忍耐

十二月初四,情報司呈上的兩份塘報擺在了龐嶽的案頭。

第一份是關於鄭芝龍的。十一月上旬,接受了清方條件的鄭芝龍,滿懷著對前途的期待率五百士卒從盤踞地福建安平出發,前往福州謁見清征南大將軍、貝勒博洛。其子鄭成功苦勸無果,憤而出走。鄭芝龍初到福州時時,博洛相當熱情,甚至還在公開場合折箭為誓、許以重用。不料三天後,鄭芝龍便在一次宴會中突然被博洛軟禁,其所帶五百名士卒也被悉數解除武裝。

放下這份塘報,龐嶽毫不猶豫地把“蠢貨”這兩個字送給了鄭芝龍。

這個曾經的一方梟雄雖然手中握著雄厚的本錢,也很有能力,但眼光還是太短淺了。史載,他兒子鄭成功曾勸他不要被清廷的一係列空口無憑的許諾所迷惑,而是應該趁手中還有一定的資本,憑借著閩粵一帶的險要地勢自立,進而再收拾人心、號召天下,之後又在其執意要前往福州之時牽著他的衣角跪地哭訴,闡明利害關係“夫虎不可離山,魚不可脫淵;離山則失其成,脫源則登時困殺。吾父當三思而行。”結果,鄭芝龍非但不聽,反而嫌鄭成功言語囉嗦,拂袖而去,之後果不其然掉進了博洛設的套裏。

博洛的一句空口無憑的“鑄閩粵總督印以相待”便讓鄭芝龍放鬆了所有警惕,看來,人在巨額利益的誘惑下總是容易頭腦發昏。龐嶽輕歎一聲,拿起了第二份塘報。

第二份塘報是關於福建境內清軍動向的。截止到塘報從福州發出為止。博洛已經率八旗兵押著鄭芝龍以及其餘被俘的留守福建的隆武朝官員,還有先前被俘的魯監國政權官員北撤休整,離開福州之前指定先前跟隨其南下的吳淞總兵李成棟為主將,率本部兵馬以及原鄭芝龍麾下的施福、梁立、黃廷、成升、洪習山等部配合兩廣總督佟養甲收取廣東。

此外。塘報上還記錄了一件事:率軍攻打贛州無果的正黃旗固山額真圖賴在福州因傷勢惡化,再加之急火攻心,在南征八旗主力啟程返京的前四天嘔血而亡。

對鄭芝龍被挾持一事,龐嶽倒沒有覺得什麽可惜,像這樣的一個於國事絲毫無不、是非觀念異常模糊的野心家,栽在清軍手裏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留在大明陣營中反倒是一個不安定因素,就當是自家院子裏的一顆定時炸彈被敵人挖走了。至於博洛率軍北返一事。與原來的曆史發展軌跡並沒有多大偏差,也在龐嶽的意料之中。

唯一讓龐嶽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圖賴的死,這家夥並沒有像原來的曆史上那樣在北撤的過程中病死在金華,而是因傷勢惡化死在福州。要真說起來,其中還有原贛州鎮將士的一份功勞。

看完了塘報,龐嶽順手遞給了田世尊。

“南安侯真是精明一世,糊塗一時,”迅速瀏覽完第一份塘報的田世尊不由得搖頭歎息。“居然被清虜的三言兩語所蒙蔽,做下這等辜負朝廷、辜負聖上之事。”

“鄭芝龍深受聖上隆恩卻心懷不軌、居心叵測,擅自撤走兵馬,放任建奴攻州奪縣、荼毒生靈。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也算罪有應得。”現在的龐嶽對鄭芝龍再也沒有什麽客氣可言,“隻可惜。閩省的大好河山就此淪落敵手。”

田世尊長歎一聲,繼續看起了第二份塘報。看完之後臉色才稍微緩和:“大人先前預料的沒錯,奴帥博洛果然率建奴主力北撤休整了,奴將圖賴也終於斃命,實在是大快人心。”

“滿洲建奴雖然凶悍,但其此番南下轉戰數月,早已是精疲力竭,更何況如今已經入冬,糧草的籌措更為不易,再加之其人心思歸,北撤也在情理之中。”龐嶽說道。

“大人言之有理,不過,也多虧了大人指揮有方,令建奴在贛州城下損兵折將,方才使其不敢再輕易圖謀贛南、湖廣,”說到這裏,田世尊嘴角現出一絲微笑,“此外,奴將圖賴斃命,也全賴於大人精心謀劃。能擊斃建奴之固山額真一名,實乃我大明多年都未曾有過之大勝,若是將此事上奏朝廷並進行通報,定能大大鼓舞我朝的軍心士氣!”

“子敬先生,這可使不得!”龐嶽連忙道,“那奴將圖賴是被我軍擊傷的不假,但他卻是在福州斃命的,我又豈能去貿然搶功?這麽做無疑是缺乏根據,更會引起天下人恥笑。”

雖說圖賴的死確實與自己之前的策劃脫不了幹係,但龐嶽卻不想把這事當成功勞給報上去,到時候弄不好還鬧一身笑話。當初,何騰蛟就曾這麽幹過,聽說李自成在九宮山死於地主武裝之手便立即給隆武帝上奏,說是自己的預料再加上事前安排才最終使得闖賊授首,但最終還是紙裏包不了火,弄得他自己都很尷尬。

聽龐嶽如此一說,田世尊也就不再提這個,之後擔憂地說起了另外一件事:“如今建奴主力已經北撤,贛南可保暫時無虞。隻是,佟養甲和李成棟率軍進攻廣東,烽火必將再起。而兩廣又是我朝財賦充盈之地,一旦有所閃失,形勢對於我朝將更為不利。”

龐嶽點點頭:“子敬先生的擔憂不無道理。佟養甲、李成棟麾下兵馬雖然不到兩萬,但我朝部署在兩廣的兵馬也甚是薄弱,且大都不堪一戰,丁魁楚(兩廣總督)、朱治澗(廣東巡撫)、曹燁(廣西巡撫)等又都是一些庸碌之輩。由此觀之,兩廣局勢確實堪憂。若無外援的話,多半也會重演閩省之事。”

見龐嶽如此指名道姓地稱幾位封疆大吏為“庸碌之輩”,田世尊倒是有些意外,不過,他雖未出仕去也算在官場上混跡過多年,對丁魁楚等人的品行能力也有所耳聞,知道龐嶽絕非信口開河。如此一來,田世尊心中的憂慮更加重了:若是兩廣之地都沒有了,朝廷控製下的江山還能剩下多少呢?收複山河、中興大明還有望嗎?

得知佟養甲、李成棟軍進攻廣東的消息,龐嶽當然做不到心如止水的,事實上,他恨不得立刻率軍南下向李成棟那個漢奸討還嘉定的血債。他娘賣*的,屠了嘉定又攻福建,攻下福建又打廣東,真當天底下沒人能治得了他個雜毛了嗎?

但是,頭腦中還留有的理智卻隻能讓龐嶽暫時壓住這心頭的這股火,他知道,明年初,湖南的局勢將比廣東更加危急,自己絕不能輕易離開。

如今,湖南已經成了隆武朝的核心地域,隻要這塊地方還在,即便李成棟一時占領了廣東,以後也有大把的機會奪回。要是連湖南都全境淪陷,那隆武朝廷就隻能像原來曆史上的永曆朝廷那樣去貴州、四川打遊擊了。

可是,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廣東危急而毫無作為嗎?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龐嶽馬上想到了一個人,緊接著便走到書案前提起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