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暴風雨的前奏

當晚,在送走了連金鵬等人之後,陸登雲久久不能入眠。(/)過了這麽多年的安穩日子,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了。

雖然陸登雲打心眼裏不希望看到龐嶽真的借著這個勢頭對自己發難,但就如辛玉勇所說“一切小心為上”,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的他也知道,有時候官場上的鬥爭形勢根本不能用常理來進行預測,稍不留神便掉入萬丈深淵。

可是,等到心情稍微平靜下來的時候,陸登雲卻發現,自己即便想早作準備也不知該從何作起。

要說自己是個清白的人,沒有一點把柄讓別人抓,陸登雲自己都難以相信這個說法,可要說自己有什麽大錯,他也不這麽認為。在他看來,自己所做過的那些事,整個大明的衛所官員有九成九都不能避免,試問有哪一個衛所軍官膽敢拍著胸脯對天發毒誓說自己從來沒有侵吞過軍田,沒有中飽私囊?對這種事情,朝廷一直都是睜一隻閉一隻眼,要是完全較起真來,天下的衛所衙署恐怕都得關張。

因此,陸登雲發現,自己身上的把柄可大可小、可有可無,關鍵是看龐嶽究竟是個什麽態度,若是他一味地較真,總能抓著自己的一些把柄。自己若想完全掩飾住根本不可能,這方方麵麵所留下的蛛絲馬跡,自己即便忙到累死也不能完全抹去。

但陸登雲也從沒有坐以待斃的習慣,一些必要的措施還是不得不做的。既然無法入眠,他幹脆起身,連夜招來一批又一批的人,將一項項具體事務交代下去。直到東方開始泛起魚肚白時,他也沒有絲毫睡意,而是坐到了書案前就著燈光開始寫信。

出乎陸登雲意料的是,接下來的幾天裏,龐嶽都沒有采取什麽針對他的行動。至於他的兒子陸虎以及手下一幫狗腿子,第二天就被送到了辰州府大牢,單獨關押在一間獄室中,由龐嶽派去的軍士日夜嚴密看守著。陸登雲幾次備好了禮物想到龐嶽跟前去說情,無奈龐嶽依舊是不見他,不過卻並不阻止他派人給陸虎送吃送喝,這讓他多少想開了一些,當下隻好耐心地等待著龐嶽怒氣消退之後改變主意。

就在陸登雲既為自己的前途而忐忑,又為兒子的命運所擔憂的時候,龐嶽那邊卻是忙個不停,如增修大軍營房,擴建校場等等,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辰州知府陳之彬也征調了大批民夫前往協助,這種帶有殷勤意味的作態讓陸登雲很不舒服,以前那陳之彬常與自己稱兄道弟,不料一到關鍵時刻立場就變了。

但是令陸登雲感到更不舒服的事情還在後麵。十月初六,龐嶽以湖廣都指揮使的名義撤免了辰州衛軍器局大使和副使的職務,並讓自己軍中的兩位匠頭康定恩和秦時勇分別擔任大使和副使。

雖說正二品的都指揮使撤換兩個小小的衛城軍器局大使和副使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但陸登雲卻感到岔岔然:自己好歹在辰州鎮守了這麽多年,可龐嶽居然事先沒有與自己商量就把人撤換了,在事後也沒有發來通知,直到那兩個被撤換的大使和副使跑來訴苦,自己才恍然大悟。

陸登雲的心中雖是岔岔然,但也不能怎麽樣,畢竟龐嶽是湖廣都指揮使、湖廣總兵,官大一級壓死人,如今又捏著他兒子陸虎的小命,因此心中縱有千般怨恨也隻能默默壓下。不過,他仍然從龐嶽的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舉動中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預感著這可能隻是暴風雨的前兆。

麵對著前途未卜的現狀,陸登雲又開始通過自己的關係網開始了緊鑼密鼓的運作。一時間,辰州衛指揮使府邸訪客不絕……

十月初六,辰州府城北,劉家壟

這是一個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距離辰州府城大約十裏。眼下,村東的曠野上,大批民壯和軍士以及工匠正在忙碌著,平整土地、打造各種器械等等,這裏正是湖廣鎮在建的新校場。

龐嶽站在校場工地邊的一處小土坡上,聽張雲禮介紹著各種情況,石有亮等四個營的營官也在場。

“大人您看,咱們由於有了上次在贛州的經驗,這一次的進程要快上了許多。”張雲禮對著已經初現規模的校場指指點點,麵露喜色,“此處校場建成之後,可以容納四營萬餘將士共同操練。在那邊,還會辟出專供火器兵與炮兵訓練的區域。”

看到校場建設的進程的確相當之快,龐嶽也欣慰地點點頭:“不錯,等到新校場修建完畢,將士們又能放開手腳操練了,這些日子他們待在城裏,怕是都憋壞了吧?”

龐嶽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頓時爆發出一陣會心的大笑。

“大人您還真說對了!”石有亮扯開了他粗豪的嗓子,“這幾天大夥兒呆在城裏那塊屁大點的地方,確實憋屈的不行,要是再不到寬敞的地方活動活動筋骨,恐怕都得憋死不可!”

龐嶽也笑了起來,前幾天他去大營中走訪的時候,確實聽到不少軍官和士兵表示,校場太小、操練時間太短,他們反倒有點不習慣了,還是懷念以前在贛州能放開手腳操練的時候。聽到官兵們的如此反應,龐嶽在心中連聲稱好,他知道,明末的明軍之所以屢屢敗於建奴,營務廢弛、操練不勤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而如今自己手下的將士已經開始適應自己所製定的訓練強度,長此以往,無論是精神麵貌還是戰鬥力上都將煥然一新。

“城西的石坪村校場修建得如何了?”龐嶽又朝張雲禮問道。

由於湖廣鎮的兵力將來會達到八個營兩萬餘人的規模,所以僅有一處校場是不夠的,除了城北的劉家壟之外,龐嶽還下令在城西的石坪村也修建了一處校場。

“兩處校場是同時開工的。”張雲禮說,“進度不相上下,估計能夠同時竣工。”

龐嶽點頭道:“這就好,快些建好校場,我們才能從容練出更多精兵,從而驅除韃虜、以報聖恩。”

在場的眾人連聲稱是。

“大人,馬大人已經回城,說有要事求見於你。”不知什麽時候,衛遠來到了龐嶽身邊說道。

聽到這話,龐嶽眉頭為之一揚,嘴角也抖出一些若有若無的笑意。

等龐嶽回到總兵衙門的時候,外出多日的馬元成已經等候多時了。龐嶽也沒有半點廢話,直接讓馬元成進書房說話。

“大人預料得沒錯,那個陸虎的確在當地長期橫行霸道,惡行累累。”馬元成說道,“按照大人的吩咐,這幾日屬下安排軍情處的密探以及外圍的多名眼線暗中走訪,已經掌握了不少情況。近兩年內,陸虎欺男霸女,被他掠去奸汙的良家女子共有二十餘人之多,其中有多名女子不堪受辱而自盡。此外,他還與其手下一幫惡奴大行掠奪之事,搶掠他人的店鋪、田畝等產業幾成家常便飯,有多名無辜百姓被其打傷打殘,重傷致死者也有十餘人。但這些事情都被其父親陸登雲通過各種關係運作而化解,輕微的事件則一筆帶過,嚴重一些的也隻不過隨便找個替罪羊了事,而作為罪魁禍首的陸虎一直逍遙法外。”

乍一聽,龐嶽也是感慨不已,一個惡棍仗著其老爹的勢力做下這麽些惡事居然安然無恙。窺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見得明末的普通百姓在各種惡勢力的淫威下過的是何種生活。

“好一個陸大少!”冷笑了一聲,龐嶽繼續問道:“關於陸登雲本人的情況,查得如何了?”

馬元成答道:“從屬下等掌握的現有情況看,此人絕非清白之人,仗著職務之便將大量軍田和衛所資產鯨吞為私有,迫使大批軍戶逃亡。至於具體的數額以及相關證據,屬下還在搜集當中,在這幾日內應該可以給大人一個答複。”

“好,盡快去查實!”龐嶽點點頭,心說陸登雲既然是這麽一個不幹淨的人,倒正好可以讓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有理有據。

“是,大人!不過……”

“不過什麽?”

“關於陸虎的罪行,屬下已經找到了一些受害者及其家屬,不過他們大都搬遷到了外地,並且都不願意出來充當人證。”馬元成說。

“他們這是對官府失去了信心,”龐嶽苦笑道,“擔心官官相護,最終還是不了了之,反而招來陸登雲的報複。此種情形也純屬情理之中。你先不要強迫他們,另外,安排人手在暗中對他們進行保護。”

略作思索之後,龐嶽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說道:“既是如此,那我們便想辦法給那些受害的百姓壯壯膽。明日,你去陸虎的那幫惡奴中挑兩個罪行最大的出來,附上搜集到的證據,我會去找知府陳之彬,讓他開堂審理、從重處罰。一個四品的知府,即便不敢殺指揮使的兒子,先殺兩個狗腿子應該不會讓他太為難吧?”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