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黃得功的態度

蕪湖明軍大營,黃得功中軍大帳

“參見大帥!”龐嶽和鄧林祖部的大小將官一齊向黃得功行禮。

“哈哈哈哈,各位免禮!都坐吧。”黃得功一臉笑容,顯然高興得很,“此番我軍首戰告捷,你們功不可沒啊!”

“這都是大帥安排得當,末將等隻是奉命行事,怎敢貪功?”鄧林祖謙虛地答道。

“有功就是有功,景榮,你就不必過謙了。一會兒,你們下去之後,我會派人把犒賞的銀兩和酒食送到你們營中。”黃得功笑嗬嗬地說著,一會兒又背著手踱到了龐嶽跟前,“泰之,聽說,這次在太平府以北伏擊‘花’馬劉的時候,你們飛虎營發動了首輪攻擊,以不到三千人馬拖住了‘花’馬劉上萬大軍。嗬嗬,不錯!不錯啊!”

“大帥過獎了,職部之所以能拖住劉逆上萬兵馬,一來是因為那劉逆投靠建奴之後一直順風順水以致驕傲輕敵,二來也是鄧總兵及時接應之故。”龐嶽可不敢有半分居功之心。

“看見沒有?這哪裏還是以前那個愣頭青龐瘋子啊?”黃得功指著龐嶽打趣道。

在場的眾將頓時爆發出一陣友善的笑聲。

接著,黃得功又詢問了這幾天‘交’戰的損失,以及建奴和漢‘奸’軍的一些情況,眾人都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曆一一作答。之後,黃得功便吩咐眾人下去休息,並保證犒賞會很快送到。眾將再次謝過之後,依次告退。

大家告辭的時候,龐嶽故意留在了最後。之前,他一直有些話想跟黃得功說,但怕引起誤解便一直憋在心理,可如今形勢已到了這一步,再不說恐怕就沒機會了。因此,龐嶽決定今日不管如何都要把話向黃得功說清楚,至於他聽了之後會是怎樣的反應,暫時先放在一邊。

“嗯?泰之,你還有事?”見龐嶽還呆在原地不動,黃得功疑‘惑’地問道。

龐嶽定了定神,說道:“大帥,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黃得功先是一愣,之後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那就坐下說吧,你不說我怎麽知道當還是不當。”說完自己也坐了下來。

“大帥,屬下認為……目前我軍不宜和建奴主力正麵對抗……”龐嶽剛說完這一點,便不出意料地看到黃得功的兩道如刀的目光朝自己掃來,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繼續說吧,說說你的意思。”黃得功閉上了雙眼,手指在膝蓋上不停地敲打著。

“是。屬下知道,大帥戎馬半生,一向以敢戰聞名,以失地敗逃為恥。但以眼前之形勢,硬拚實乃下策。如今,兩路建奴主力雲集江南,再加上新歸附的漢‘奸’軍,總計不下二十萬眾,我軍要取勝,絕非易事,就算將士們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勉強支撐住一些時日。可目前江南財賦重地已經淪落敵手,京城六部的官員也大都降敵。雖然陛下洪福齊天、逃離險地,但說句不恭的話,朝廷已經不存在了,我軍已然成了一支孤軍!一旦與建奴對抗過久,糧餉必然難以為繼,更得不到援軍的及時支援。”

聽龐嶽說完這些,黃得功睜開了眼睛:“你考慮得很周到。這件事你也琢磨了很久了吧?記得上次召你前來的時候,你便向我旁敲側擊過,隻是那時候你還不好說透罷了。”

龐嶽也不好作答,隻道:“大帥明鑒。”

“以後,心裏有什麽想法就直接說,難道還怕我因為你的幾句話就把你拖出去砍了不成?”說到這,黃得功的臉‘色’一緩,“你剛才說的那些,很有見地。不過,我想問問你,你可有何對策?倘若你處在我的位置,你又會如何應對?”

剛才已經把話說開,龐嶽也就沒了多少顧忌:“暫且避敵鋒芒,保護陛下撤往江西或湖廣。建奴來勢雖凶,但畢竟兵力有限,再加之江南地廣,他們更是鞭長莫及。隻要我大明內閣六部盡快得以重建,各地兵馬整編完畢,君臣一心,軍民合力,建奴未必能占得了什麽便宜。”

“哈哈哈哈……”黃得功爆發出一陣大笑。

“這隻是屬下的一點愚見,如有不妥之處,還望大帥指點一二。”見黃得功發笑,龐嶽頓時感到了一絲尷尬。

“沒有,沒有。”黃得功擺了擺手,臉上的笑仍未消去,“說得很好。作為一名武將,你能有如此見識,很了不起!以前,你隻熱衷於沙場廝殺,這說得好聽一些,那叫勇武過人,說得難聽一點,叫匹夫之勇。總而言之,多勇而寡智。未曾想這段日子以來,你倒是開竅了許多,你的變化如此之大,也學會謀劃了。你的變化如此之大,這倒讓我有些不大適應。”

“大帥過獎。”

“泰之,我再問問你。你覺得大明的軍隊對陣建奴時為何敗多勝少?賣身投靠者為何不計其數?”

這個問題龐嶽在前世已經思考過很多次,所以幾乎是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缺乏士氣,喪失了取勝的信念。”

“嗯,說得好。”黃得功站起身來,背著手來回踱著步,“既是如此,那接下來我要說的,你也應該明白。要撤的話,我早就下令撤了,何必等在這兒讓建奴來追?隻是江北各軍皆已降敵,建奴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奪得中原、江淮。倘若我軍再不做絲毫抵抗便撤,以後這軍心和士氣就更難挽回了,江南的百姓、士紳也必將對我等武人喪失信心。如此一來,即便我軍能撤到安全之地,又有何益?”

龐嶽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聽著。

黃得功也不管他,繼續說道:“這些年在和流寇的作戰中,我黃得功靠著手下將士的努力,也積攢下了一些虛名。很多百姓都稱我為常勝將軍,張獻忠等賊寇更是把我形容成地獄閻羅一般。其實,常勝將軍之類的名號,我實在是受之有愧,就算僥幸勝過幾場,也萬萬不敢受如此尊稱。不過,黃闖子這個綽號倒是‘挺’對我的脾氣。,因為我這個人行事向來風風火火,敢作敢當,從來就沒怕過什麽,也當得‘闖子’一稱。如今建奴南下,朝廷大軍幾乎無人敢戰,若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黃闖子也不敢戰,那今後還有幾人敢直麵建奴?前些日子,我命令你們在太平一帶阻擊‘花’馬劉,又在赭山設伏,正是要向世人表明,建奴也沒有長兩個腦袋,我大明敢戰的將士、能戰的將士還沒有死光!”

“大帥高義!與大帥相比,屬下實感慚愧。”這是龐嶽發自肺腑的讚語,如此近距離的聽到一代忠臣良將表明心誌,他沒有理由不受到觸動。

黃得功微微搖了搖頭:“我也不過是在盡我的本分而已。不過,泰之你放心,你剛才的建議我也會認真考慮的。我雖是一介武夫,倒也並非沒有自知之明。”

龐嶽暗自感歎,看來自己還是沒能徹底說服黃得功,這以後的形勢莫非仍要沿著原來的軌道發展?隻是,自己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利害關係都已經挑明,其他的多說也無益。想到這裏,他向黃得功說道:“這隻是屬下的一點個人看法,具體如何,自有大帥定奪,屬下不敢多想。”

“嗯,好吧。你回營之後,安排將士們抓緊時間休整,過不了多久又會有大戰。要是缺什麽,隨時可以派人前來告知我,我會盡量給你們補充。”

“謝大帥。若大帥沒什麽吩咐,屬下就告退了。”

走出黃得功的大帳時,龐嶽看著夜空中的明月,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蕪湖城以東十裏,清軍大營

“劉將軍,你和黃得功以前是同僚,共同駐防江北。你對他的了解,想來比我要深一些。你說說看,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軍帳中,尼堪坐在椅子上朝站在一邊的劉良佐問道。

劉良佐小心翼翼地道:“末將曾經確實與這黃得功有過‘交’往。他這個人,死要麵子,做事一根筋,為人風風火火,人送外號“黃闖子”。他治軍也是極嚴,手下七八萬大軍是偽明軍隊中少有的‘精’銳。”

“‘精’銳?‘精’銳到何種程度?”尼堪‘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

“呃…比末將的兵馬要強上一些。不過,即便與大清漢八旗相比那也是比不上的,更不要說和滿八旗相比了。”當開路先鋒已經當得想吐的劉良佐自然不會再流‘露’出“我的人馬很強”之類的觀點,而是巧妙地貶低自己抬高主子。

聽了劉良佐的話,尼堪顯然很是受用:“哦,那你說說看,我們有沒有希望招降這個黃得功?”

這個問題劉良佐倒是覺得很好回答,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很難。”

“為何啊?”

“貝勒爺有所不知,這黃闖子雖然為人桀驁不馴,但腦子裏忠君的思想根深蒂固,為人很是死板。當年桐城的之戰,張獻忠被他擊敗後又被他追得無路可逃,無奈之下派人前去哀求‘我為黃將軍取公侯,留我勿殺可否?’。這一招本是張獻忠的慣用伎倆,當初張獻忠就是靠著它從左良‘玉’手中逃脫。誰知,這黃闖子卻不吃這一套,直接說‘公侯且不論,我如今要的便是你的人頭’,把張獻忠殺得幾乎是單騎而逃。”

“有點意思,看來這個黃闖子還真是個難對付的角‘色’!不過,如今我大軍壓境,他也應該識時務了吧!”尼堪朝劉良佐看了過去,“這樣吧,劉將軍,我給黃闖子寫一封信,你派人送到他營中去。雖然希望不大,還是得試一下。”

**的,又讓老子的人當替死鬼!劉良佐在心中暗罵了一句,不過臉上依舊掛著謙卑的笑:“末將遵命。”

“哈哈哈……”明軍大營中,黃得功看完尼堪的信,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指著前來送信的信使和兩個漢‘奸’軍士兵道:“你們的主子還真不夠大方啊!讓我‘交’出大明皇帝並帶兵歸順,卻隻讓我依舊統率原班人馬,保留原有爵位。”

說著說著,黃得功的臉‘色’倏然一變,把書信撕得粉碎隨手往空中一撒:“我黃得功就下賤到這個地步了嗎!?賣主求榮、背棄祖宗隻為了換得本來就有的人馬和爵位!?放著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平白無故地做狗!?”

那信使是個三十多歲的書吏模樣的人,倒也有幾分膽‘色’,見黃得功發怒,並沒有驚慌,隻是上前賠笑道:“黃大帥息怒,來之前貝勒爺已經吩咐過了,如果黃帥對這個條件不滿意,盡管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他可以再向豫親王和攝政王請示。”

黃得功冷冷一笑:“我的要求?我的要求是,建奴滾回關外去,不知道這個要求你的主子能不能答應。”

“黃大帥說笑了”信使不甘心,繼續說到,“如今……”

誰知,卻被黃得功一聲斷喝打斷:“來人!”

帳外聽令的親兵隊長徐義迅速帶著一隊親兵衝了進來。

“把這三個賣身投靠建奴的敗類給我拖出去砍了!”

那信使固然有幾分膽‘色’,但到了這時一張兩夜已變得慘白,說話也開始不利索了:“這這……黃…黃大帥,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啊!饒過小人吧。”

黃得功又是一聲暴喝:“建奴,化外部落爾!也敢稱國?!饒你?即便我饒了你,就憑你頭頂的金錢鼠尾,你的列祖列宗又豈能饒你?拖出去,砍了!”

親兵們迅速上前將三人按倒在地往外拖去。

“黃大帥,饒命啊!”“饒命啊!”“放過小人吧!”……三人的哭喊聲愈來愈遠。

不多時,明軍大營的轅‘門’外便掛起了三顆血淋淋的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