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安的十月多雨。

去後山的石階小徑上增添了些許渾濁的淤泥。

隨顏帆安靜的撐著傘,細密的雨珠打濕了她半邊挺直纖弱的肩膀,又落在地麵發出碰撞的聲音。

她置若罔聞,那雙清靈幹淨的杏眼隻安淡的望著不遠處的墓碑看。

又走了幾步,她來到墓碑前。

把懷中抱著的那捧雛菊擱置在雨霧下的石板上,她原地蹲下。

外婆的忌日總逢雨。

這幾年她也習慣在雨中安靜的陪伴外婆度過這天。

安靜半晌,雲收雨霽。

隨顏帆把長柄傘合上,給外婆鞠躬。

斟酌許久,還是把那句告別的話說了出來。

【明年回來看您,不要掛念。】

下山已經是傍晚,雨後的天空有著無邊無際的湛藍色,一群展翅的飛鳥攜雜著啼鳴聲在半空掠過。

群鳥遷徙,目的地在南方。

這是南方。

她後知後覺的有些歸屬感。

回到庭院的時候,舅舅正在裏屋打掃衛生,見她走進來,他笑著起身,問今晚想吃什麽,讓舅媽做。

“我晚上十點的高鐵。”隨顏帆沉吟一下後低聲說:“明天有工作,得趕回去。”

其實不能說是趕回去。

這些年,她習慣在每個城市都住上幾天,因為自由職業不受限製,隻要能給編輯按時交稿,就算她突發奇想跑到非洲也不會有人管。

畢竟,願意管她的人也已經不在。

這次要去的城市本不在她的計劃內,但因為去年賣掉版權的那本小說近期影視化,當時和對方簽了做跟組編劇的協議,她不得不去劇組工作。

舅舅交代了她幾句,又給她裝了一些路上的吃食,讓表弟送她出發。

車子很快開到鎮上,隨顏帆考慮許久還是把手裏的那張銀行卡塞到副駕駛的底座。密碼是外婆的生日,她用便利貼附在上麵。

“姐,有時間多回家看看。”表弟頂著一頭不遜的藍發,說話的語氣卻乖順,“當年的事—”

隨顏帆明白他的欲言又止。

她笑笑,伸長手臂拍了下他的肩膀:“你這是想換夠7種發色,召喚神龍?”

上次見他,還是一頭紅發。

話音落地,二人同時沉默。

一個是知道她想轉移話題,一時間不知道接什麽話。

另一個,則是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和幾近重合的詞匯同她講話。

大巴車開來,隨顏帆上了車。

今年縣裏通了高鐵,她不需要再幾經周轉去市裏坐車。

淩晨3點,高鐵到站。

延陵的氣溫要比遂安高一些,雖然是夜裏,隨顏帆還是選擇把風衣脫掉,裏麵隻留了件杏色的毛衫。

她修長的脖頸在毛衫的映襯下凸顯出一種極其優越的骨感美。

“半九老師,我在北門出站口等您。”劇組派來接車的助理很客氣,交代完她具體的位置後,特意囑咐她別忘東西。

半九,她近幾年寫作用的筆名,當初的隨手一起,沒想到成了她的標簽。

隨顏帆輕應一聲,低眸看了眼自己帶的行李。

一個20寸的箱子走天下,不會忘。

*

上了車,隨顏帆靠在副駕駛的座椅,側頭看向窗外。

深夜的城市不比鄉鎮,即使在這個時候也有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

“半九老師第一次到延陵嗎?”助理看她沉默,便熱情的和她講話,“延陵不比你們南方的氣候,這裏幹燥,估計你得一段時間適應。”

隨顏帆笑:“在這兒待了四年,如今也算故地重遊。”

“您是在這讀大學?”

“是。”她把視線收回來,“咱倆差不多大,不用說您,也不用叫老師,喊名字就好,顯年輕。”

助理也笑,露出一對小虎牙,在空氣裏和她對上視線。

還以為氣質略顯清冷.不好接觸,但沒想到和長相相符,是個好脾氣的甜妹。

車子下高速,往郊區的方向開,因為影視基地比較偏僻,過往車輛很少。

前方紅燈,車子緩慢停下,隨顏帆偏頭,看到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也有輛車在停。

黑色的越野,自帶磅礴氣場。

隻不過警示燈亮著,似乎是車子出了故障。

車內的二人都沒有當回事。

紅燈顯示還有10秒的時候,助理滑動車子,準備往前開一些。

隻是還未動作,側前方的越野車便下來一個人,衝他們招手。

助理以為需要幫忙,選擇臨時靠邊停車。

副駕駛車窗是半開著的,一個身穿黑色襯衣的男人走來,訕訕一笑:“兩位好,請問能不能先捎我們老板一程,把他送到前麵‘望潮’酒店?他生物鍾要到了,得回去睡覺。”

“……”

這理由雖然又奇怪,又沒什麽說服力,兩人商量後,還是選擇同意。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被助理貼在車窗內部的座右銘。

不到兩分鍾,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男人便不慌不忙的從越野車後排下來。

他身形頎長,表情淡漠。

一雙漆黑的眸子浸泡在暗夜裏看不出其它的光彩。

區區往前走了幾步,他就到了這輛車的位置。

那雙略顯不耐的桃花眼衝著車內的二人掃視一圈,懶懶的發出聲音:“您好,蹭個車?”

“……”

聽起來禮貌。

看起來—

不太禮貌。

“您直接上來就行。”小助理應聲,“後排座位沒落鎖。”

“嗯。”車外那人慢條斯理的應一句,卻還是沒有動作。

“您是擔心我這是黑車?”助理繼續禮貌試探,“您放心,絕對不收費,順路的事。”

男人輕搖頭,懶洋洋的指了下副駕駛:“有個習慣,坐車我隻做副駕駛。”

“……”

挺別致的習慣。

不僅別致。

還當我們眼瞎。

眼瞎到沒看見你是在越野車後排下來的。

雖是在心裏吐槽,好脾氣的二人依然選擇繼續包容。

畢竟。

畢竟他剛才扔了兩台.號稱他們公司最新款的耳機.上來,說是路費,他這人最不愛占便宜。

隨顏帆衝助理遞去一個沒關係的笑容,之後便下車。

車門是被那人拉開的,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聞到了他身上濃烈的紙莎草味道。

淡淡的苦澀夾雜著清淺的煙熏味。

是她收集的眾多香薰中,出現率最高的味道。

又往前開了一段路,男人突然問:“你們去哪兒?”

“啊。”助理看他一眼,忙道,“你去哪兒,我們去哪兒。”

“……”

此話落地,車內一片寂靜。

副駕駛的男人輕笑一聲,沒有講話。

小助理硬著頭皮消除自己話裏的歧義:“我們也是住前麵那家‘望潮’酒店,一開始就訂好的,剛聽你助理說,你也要住那兒。”

“嗯。”男人低應一句。

車裏再次陷入沉默。

隨顏帆靠在後排,在這片靜謐裏竟然睡了過去。

等醒來時,已經是朝霞初升。

不遠處淺淡的紅色投擲到地麵,也投擲到車外在路邊抽煙的二人身上。

晨光中的那個男人隻能隱約看到一個側臉。

高挺的鼻梁,硬朗優越的下鄂線,略顯單薄的唇。

停了幾秒,隨顏帆收回視線。

拿掉身上的毯子,她下車。

見她推開車門,兩人同時回過頭來。

小助理衝她笑笑,急忙往這個方向跑來。

那個一襲黑衣的男人沒什麽表情的掃她一眼,之後掐滅指尖的香煙,把煙灰清理幹淨,慢條斯理的往酒店的方向走。

“小九,導演說今天白天沒有你的工作,晚上一起聚個餐認識一下,你晚上8點之前醒來就行。”小助理長了個娃娃臉,笑得很甜。

親昵叫她名字的時候,也不會覺得突兀。

隨顏帆衝他彎彎眼睛,說了句謝謝。

因為是淩晨6點,不尷不尬的時間段,酒店裏出入的人並不多。

隨顏帆跟著助理,很快就在前台辦好了入住。

她的房間在9樓,909,和助理在一個樓層。

小助理走後,隨顏帆開始整理東西。

掛衣服的時候,她在口袋裏摸到了車上那男人送給她們的耳機。

她的是隻銀白色的。

冰冷的外殼上附了一層磨砂狀的透明貼紙,貼紙上有一個數字編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久遠的緣故,編號有些看不清晰。

確定是最新款嗎。

隨顏帆有些持懷疑態度。

*

一切都整理好,再從洗手間出來已經是早上8點。

隨顏帆脫掉睡袍,窩到**,把手機翻了出來。

先打開微信,給大學室友匯報了一下自己回延陵的事。

群裏瞬間就熱鬧起來。

沈依然:【啊啊啊啊,我要去探班!】

陳心諾:【帆帆你竟然還知道回來!還以為你個沒良心的把我們都忘在了大明湖畔,氣氣氣……】

鬱桑:【什麽時候約起來?我這部戲明天就收工,晚上的機票回延陵。】

沈依然:【這周末怎麽樣,社畜隻有周末有時間。】

……

先道歉安撫,再表達誠意,很快,隨顏帆就和剩餘三人約好了見麵時間,並成功獲取了部分原諒。

發完告別的消息,她退出對話框,發現助理在十分鍾前給自己發了幾條消息。

【小九老師,那耳機真的是最新款,市麵上買不到,你可以用一下試試,反正我現在已經被高科技折服了。】

【也不知道今天那個男人是做什麽的,難道是搞IT的?反正他看起來像個大老板。】

【又有錢又有顏的大老板。】

【誰羨慕了我不說。】

下麵附著一堆表情包。

隨顏帆輕勾唇角,覺得助理真的是個很可愛很友好的人。

是她回延陵遇到的第一個人。

好像。

分別幾年。

這個城市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又沉思數秒,隨顏帆把輕薄的被子搭在頭上。

借著裏麵微弱的光,給小助理回消息。

【有沒有可能他是個駕校教練?】

【畢竟—】

【隻坐副駕駛。】

助理回了一堆笑哭的表情包。

她也跟著笑。

約是表情包的影響,她竟然在大笑中也不自覺同步了另一個步驟。

笑哭的下一個步驟。

哭。

生理淚水不知何時湧了幾滴出來。

好在不多,一張紙巾就能擦拭幹淨。

在**翻轉了半個小時,遲遲沒有睡著。

她索性下床,從行李箱裏找出一隻香薰點上。

微微晃動著的青藍色火苗很快就給房間送來一陣紙莎草的香味,因為這熟悉的味道,隨顏帆覺得自己困意逐漸湧上來。

入睡前,她把助理口中的高科技耳機取出來,塞進耳孔。

耳機連接藍牙,沒有打開音樂播放軟件,隻是開了降噪功能。

但不知開降噪時,觸動了它的哪個機關。

一陣音樂聲從裏麵傳了出來。

隨顏帆覺得自己突然就很困,困到沒有心思去找觸發歌曲的按鍵在哪。

幹脆作罷,她決定伴著這首歌入睡。

因為是她喜歡的歌。

喜歡的樂隊.演唱會現場.的音頻。

*

不久。

深紅奪目的日光通過白紗窗簾投擲到房間,也傾灑到她皙白的臉上。

窩在**的少女正安靜的睡著,睡夢裏有歌聲。

歌聲裏唱著。

【泥土中央】

【屋瓦頂上】

【升起太陽】

【……】

【早點回家】①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放兩個係列文預收~

————預收1《又見桑桑》文案———

【驕矜女明星VS她的過期白月光】

/

18歲那年,鬱桑遇到個喜歡的人。

他身材頎長,眉眼清俊。

見他第一眼,鬱桑便起了‘假如他單身,我以後想嫁給他’的念頭。

可惜那人,沉默寡言,難追要命。

鬱桑不怕,她生活順遂,想要既得。

堅韌的少女心讓她越挫越勇。

隻除了那次。

她撞到他和友人講話。

他說:我當然不會娶她,等她玩夠,生活就平靜了。

鬱桑不再追他。

連他出國,她都平靜的說“一路順風。”

……

隻是沒想到幾年後,還能和他重遇。

彼時,她是娛樂圈的新晉女星,他是金融圈萬人追捧的新貴。

宴會後台,她唇角微揚,釋然地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男人唇線斂緊,眼簾壓下去,遮住神色。

他說,“好久不見。”

……

“那後來呢?”朋友問鬱桑,“按照言情小說的發展,當年應該有隱情,他其實喜歡你,為了這句好久不見,他努力好多年。”

鬱桑點頭,瀲灩的臉上揚起一抹平靜的笑,“言情小說沒騙人,他是為我回來的。”

可是。

時間過得太久。

她喪失當年的全部勇氣,再也邁不出走到他身邊的步伐。

“那讓我來吧,桑桑。”以後的每一步,都由我來邁。

這是黎澤森那天說的唯一一句話。

【原來他真的愛我。】【幸好,我知道的不晚。】

———預收2《你永遠勝過別人》文案——

#心外科醫生VS短視頻博主【先婚後愛】

/

弟弟車禍那天,尹洧吟第一次見到聞也。

彼時。

她是需要在器官捐贈同意書上簽字的家屬,他是來幫助病人取這顆心髒供體的醫生。

暴雨傾盆,醫院走廊昏沉漆黑。

她隔著一米的距離,顫抖著輕觸下他的白色衣襟。

啞聲道,“醫生,我們能不能再留他十分鍾?”

聞也在唇邊幾經斟酌的話,硬生生止住。

他改口說,“好,辛苦。”

尹洧吟點頭,冰冷的手指一點點鬆開。

可,電閃雷鳴中,她的手指又被人反手隔著衣袖輕攥住。

“假如你相信我。”他身著那件不見褶皺的白大褂,說,“這顆心髒,我努力護住。”

/

尹洧吟第二次見到聞也是在伽文寺的佛癜外。

那時,他黑衣黑褲,倚在一棵參天樹下。

繚繞的雲霧映襯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他置於人事外的清冷讓尹洧吟失了神。

她斟酌一瞬,欲要上前搭話,便看到他已攜雜著一陣清冷的風踏步而來。

他俯低身體,與她平視,聲音溫和清淡:“假如你相信我,方才,殿內,你許的第二條願望,我能幫你實現。”

尹洧吟心髒鬆動。

殿內。

她許下的第二個願望。

【讓我的家人,再多一個家人。】

/

婚後的第六個月。

尹洧吟偶然在書房的抽屜裏看到聞也學生時期寫給一個女孩的信。

信上寫。

“認識你的第三年,我十八歲。

但即使在這樣單薄的年紀,我便已經想說。

在我這。

你永遠勝過別人。

YW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