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騙你, 我親眼看見的,他去了療養中心,”陸宴一拍大腿, 險些把桌上正冒著熱氣的咖啡震得飛濺,傾著上半身道, “他該不會有什麽隱疾吧?”

謝嘉川扶額,突然有些後悔答應陸宴見麵詳談的要求:“比如?”

陸宴嘖了嘖嘴:“比如雙重人格什麽的。”

謝嘉川:“……”

陸宴:“你不知道,我最近可聽說了他的不少傳言,瞧他那行事作風,這哪像你口裏的什麽乖巧可憐小狼狗啊,明明就是齜著牙的大尾巴狼, 就隻有你把江驍當寶寶看。”

謝嘉川:“……”

說著陸宴嫌棄地抿了口咖啡,突然想到點什麽又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壓低聲音繼續叨叨:“就錢旭他老子, 人年齡都大你家江驍好幾輪了,不照樣被耍得團團轉, 讓江驍唬得給你那傻大哥使絆子……”

話到一半, 陸宴霎時頓住。

陸宴抬眸小心翼翼打量了謝嘉川幾眼,見謝嘉川神色間確實沒什麽異樣,才斟酌著開口:“對了, 你家那事……”

謝嘉川正舉著叉子心不在焉戳盤裏的小蛋糕,聞言愣了愣,猛地抬頭:“什麽?”

陸宴一言難盡的蹙緊眉。

謝嘉川回過神來:“你說,我沒生氣。”

陸宴傻眼:“這你都不生氣?”

謝嘉川:“嗯?”

陸宴咂嘴:“外麵都傳瘋了, 說江驍這回怕是徹底跟你掰了, 不然怎麽會這麽去搞謝家, 謝青恒這回直接進去了, 謝長雲老爺子可是半隻腳已經踏進棺材裏的人,加上那些說傳你是假少爺的流言,謝家這不直接廢了麽,挪用資金和非法集資的事情可不小啊,謝青恒這回怕是暫時出不來的,就算出來了……”

謝嘉川眼瞼輕抬。

陸宴小聲說:“還不得被人搞死啊,現在商量著要跑去謝家討債的人可不少,我看啊,你自己最好也小心點,雖然現在有聞家護著你,可難保有人不知好歹,你——”

“嗡——”

陸宴一句話沒說完,直接被桌麵上的手機震得一頓,睨眼瞧過去。

謝嘉川也瞧了瞧:“馮叔的電話,應該是催我回家的。”

陸宴聽了直接急了:“都這種狀況了,你還回去呢?”

謝嘉川沒立即按下接聽:“他說爺爺的身體不太好,讓我回去看看。”

陸宴聞言也不好繼續說什麽,隻觀察了番謝嘉川的臉色,試探問:“那你什麽打算?”

謝嘉川沉默了半秒:“這不是來聽你講這些廢話了嗎?”

陸宴:“……”

謝嘉川:“我還以為你真有江驍的什麽消息,講了老半天,合著就隻是你猜測江驍有雙重人格?”

眼見著謝嘉川一副「我就不該來見你」的神情,陸宴連忙道:“我這種猜測可是合情合理的好不好,你不知道,江驍在你麵前和在其他地方……嘖,跟兩個人似的,我不懷疑就有鬼了。”

謝嘉川一言難盡,想到昨晚上滿是血腥味的那個吻,忍不住腹誹:可能在他這裏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況且……

他也是後來才發覺的,江驍有意無意的套話,肯定是早就起疑心了。

懷疑自己做的那些夢都是真實存在的。

懷疑他早就知道點什麽,處心積慮。

懷疑他跟夢裏的那個謝嘉川,根本就是一個人。

陸宴把謝嘉川的沉默合情合理地理解成了悲不自勝,猶豫了很久才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謝嘉川愣了愣:“什麽?”

陸宴一瞧謝嘉川這魂不守舍的模樣,更是擔心:“知道你擔心你爺爺的身體,我陪你一起回去,瞧你這樣子,別暈在半路,到時候我上哪兒找人去。”

捫心自問,謝嘉川原本也沒有打算火急火燎地回謝家。

可偏偏陸宴的這番話,看起來像是如果他拒絕了,就是天理難容。

末了,陸宴還不忘補充一句:“況且謝老爺子一直以來對我也還算照顧,要是我不去看看也過意不去,那不是狼心狗肺麽!”

謝嘉川:“……”

就……

行吧。

陸宴是個急性子,沒過半小時,謝嘉川眼睜睜看著馮叔老淚縱橫地從屋內迎上來,瞧那神情似乎差點沒緩過來第一口氣,連說話的嗓音也有些岔氣:“小少爺你可算回來了,老爺一直念叨著你,盼了你好久!”

謝嘉川邊走邊問:“爺爺怎麽樣了?”

馮叔抹了把眼,回答:“你哥出了這樣的事,他急得一宿沒睡,這不剛喝了點藥才闔上眼。”

陸宴難得聰明了一回:“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了,你進去瞧瞧吧,我在客廳等你。”

謝嘉川不置可否,連馮叔都沒有多待,離開前多看了眼麵帶愁容的謝嘉川,這才替他悄悄關上門。

隻等其餘人離開,本就安靜得過分的空間更顯靜謐,謝嘉川的視線自老人的灰白頭頂往下,停在對方像是又蒼老了好幾歲的臉上,就連太陽穴處的筋脈都凸起了幾分,顯得本就年邁的皮肉像更是溝壑縱橫。

謝嘉川靜靜等了須臾,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我知道你醒著。”

不等對方睜開眼睛,謝嘉川雙手插兜站在床邊,沉聲道:“你千方百計把我喊來,就準備讓我在你旁邊守著你睡覺嗎?”

謝長雲仿佛是掙紮了好半晌,才十分緩慢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在某個虛空的點上停留了幾秒鍾,才轉向謝嘉川所處的方向。

謝嘉川看著麵前人通紅的眼蹙了下眉:“都到了這個地步,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就別再遮遮掩掩了。”

一邊說著,謝嘉川能感受到謝長雲死死盯緊自己的那道視線有多鋒利,猶如年邁的禿鷹十年如一日針刺般的眼神,就這麽帶著打量直勾勾地望過來,連削薄的嘴唇也緊抿成一條直直的線。

謝長雲半眯著眼,沒有說話。

謝嘉川也懶得繼續等下去,慢悠悠繼續開了口:“你以為江驍做的那些事,是為了誰?”

饒是謝長雲再三觀察,試圖從謝嘉川的臉上找到分毫有關於心虛的破綻……

可眼前這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年輕人隻是這麽不鹹不淡板著臉,向來乖順的桃花眼狹長地微微斂起,連帶著眼尾處稍稍上揚的那道淺淡的褶,也透出絲絲涼意。

但隻有謝嘉川自己清楚,他所知道的並不多,不過是順著從陸宴處得來的丁點傳聞,做出一副理直氣壯的姿態。

自己不過是在賭。

賭謝長雲別有用心。

賭江驍自始至終都是向著他的。

果然,謝長雲的喉頭幾經翻滾,嘴唇開合間發出嘶啞的低緩嗓音。

謝長雲問:“江驍都跟你說什麽了?”

謝嘉川沒答,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慣來強勢的老人難得沒有厲聲責難,隻神色複雜地多看了謝嘉川幾眼,接著道:“一邊是養著你、護著你二十多年的親人,你就這麽相信那個江驍,你是被他灌了什麽迷魂湯?”

謝嘉川歪了下腦袋,反問:“可當初非得讓我跟聞家扯上關係的不也是你們嗎,隻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謝長雲的額角微微一跳,本就渾濁的眼愈發深沉。

謝嘉川說:“你之前就沒有想過,有一天被我發現後,我會是什麽反應?”

話音剛落,謝嘉川也沒想到自己這話竟是直接把謝長雲給惹惱了,好不容易壓下的脾氣瞬間高漲,開口的同時更是直接試圖從**坐起身來:“你就因為這些,所以幫著江驍來對付你大哥,對付謝家,你這個畜生!”

謝嘉川一驚,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穩住下意識打算後退的腳。

謝長雲這一下攢足了勁,枯槁般的五指攥進了被褥,撐著上半身道:“要不是當初我把你從那窮酸地抱來,你能有現在這樣的光鮮亮麗?!你跟你母親一樣,都賤得很!不識好歹!”

謝嘉川垂眸掃了眼謝長雲咬牙切齒的嘴臉。

謝長雲深深喘了口氣,扯著喉嚨道:“我讓你當謝家的少爺!讓你進了人人羨慕的聞家!你就是這樣來報答我的?!”

謝嘉川的腦內飛速運轉,嗤道:“那當謝家的小少爺,是不是還得命大才行?”

話音剛落,謝嘉川眼睜睜看著謝長雲整個人僵了一瞬。

謝嘉川沒給謝長雲反擊的機會:“看我現在還生龍活虎的站在你的麵前,你是不是很失望,體弱多病的謝家小少爺,自小被謝老爺子寵上了天。”

謝嘉川涼涼道:“那些藥苦得很,反正我不喜歡,真正的謝小少爺喝不著了,可這份殊榮你怎麽不留給大哥呢?”

謝長雲的眉頭蹙成了溝壑,死死注視著眼前人的瞳孔裏反複交雜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這眼神望進謝嘉川的眸裏,某一刹那就連謝嘉川都覺得自己拿了一手活脫脫的反派劇本。

嘖……

反派就反派吧,反正他也沒有主角命。

所以謝嘉川又補了一句:“你信不信若我有個三長兩短,江驍能把大哥整得更慘,畢竟江驍還挺喜歡我的。”

說完謝嘉川又有些後悔。

最後那句話過於油膩了,實在不符合他的人設。

誰知這話不但沒有威脅到謝長雲,那廝緊抓住被褥的五指略鬆,反而嗬嗬笑了起來,配上灰白的須發,又有了幾分曾經長輩看著小輩打鬧時的戲謔模樣。

“差點就上了你的當,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謝長雲嘶啞道,“你真覺得江驍是真心實意護著你?”

謝嘉川眉角微微一跳。

謝長雲笑道:“莫非真以為聞家有幾個好人,認為江驍對付謝家是為了你?”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謝嘉川的臉,好不容易才發覺對方呆愣的蛛絲馬跡,隨即終於露出幾分欣欣然的笑:“也算是我對不住你,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聞老看中的,除了我那小孫子的八字合他的緣,還有那活不長的命。”

謝嘉川沒懂:“什麽?”

“隻有身子骨本就不好的人,等那人需要死的時候,才好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下手腳,”謝長雲的喉結動了一下,“那些藥隻是吊著你的身體,還不足以致命,我原本隻擔心聞老察覺到體弱多病的謝家小少爺被人調了包,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卻不想聞家的人更是歹毒,而知道的越多,也越容易成為別人的眼中釘。”

“小川,你找錯發泄不滿的對象了。”

謝嘉川:“……”

謝長雲:“如今江驍步步為營,好不容易得到聞老的青睞,為了以後的榮華富貴,他下一步要對付的不就是你了?”

謝嘉川:“……”

“你覺得江驍會更喜歡你,還是喜歡聞家掌權人的位置,”謝長雲笑,“現在除了我們,還有誰能幫你?我們才是一家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謝嘉川沒應,巨大的信息量充斥了大腦。

他居高臨下看著眼前人問:“這無冤無仇的,聞老要謝家小少爺的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