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便再也等不到潮退的時候。

江驍能清楚地感受到謝嘉川在自己鬆懈之際,小心翼翼抓住他的手,他便趁此機會, 將那雙溫暖的手反握在掌心,十指緊扣。

等順從地跟著謝嘉川來到床邊, 江驍坐在床邊,聽見謝嘉川在耳邊跟他說:“你先休息。”

江驍眉梢微不可察地蹙緊,沒鬆手,低低問:“那你呢?”

謝嘉川一愣。

江驍說:“哥哥不跟我一起休息嗎?”

稍頓,又問:“哥哥是不是嫌棄我?”

謝嘉川一時沒明白。

他能嫌棄江驍什麽?

嫌棄他的一身酒味嗎?

其實江驍身上的酒味淺淡,他不並覺得難以忍受, 甚至還因為那點氣息,讓謝嘉川突然有了一種割裂感。

江驍似乎跟印象中有哪裏不一樣了。

雖然這種感覺其實很難說清楚……

但就像本該囑咐對方不能喝酒後,突然反應過來, 對方其實成年了,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

諸如此類, 恍然大悟的感覺。

尤其是此刻江驍臉上漫著的細微潮色, 在這昏暗光影下顯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仿佛再被人多盯一秒,都覺得難熬。

謝嘉川舔了下發幹的唇, 別開眼:“我讓馮叔給你泡杯解酒茶來。”

結果江驍拉他拉得更緊。

對方的語氣固執得很:“我不想喝。”

謝嘉川腳步頓住,回眸瞧過去。

江驍迎上他的視線:“我不要喝那種東西。”

謝嘉川不解:“你不是難受嗎?”

說著他微微俯身,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去探江驍額頭的溫度,又試了試自己的, 仔細辨別對方有沒有發燒。

謝嘉川發現他們倆個人的體溫都一樣的燙。

他自己肯定是沒有發燒的。

那江驍應該也不至於。

謝嘉川想了想, 又問:“你覺得哪裏難受?”

江驍十分專注地望著他, 沒答。

也許是這眼神確實太認真了, 認真到有些不可理喻,令謝嘉川有種被人試圖掌控其中的錯覺。

謝嘉川呼吸一滯,那日近乎荒唐的夢境又浮現在腦海中。

也是和現在一樣的濃烈壓抑感。

夢裏,他應該是被江驍重重捏住了下頷,動彈不得,就連輾轉廝磨的吻,也帶著無法忽視的侵略感。

可難以理解的是,事後每回想起來,他並不反感這個吻。

隻是覺得羞恥。

羞恥在夢裏被人吻到快要窒息,竟然也沒有絲毫反抗。

更羞恥自己居然發出那樣低喃咽嗚的嗓音。

而此刻,那種好不容易遺忘的記憶碎片,猝不及防間與麵前的景象交織、重疊,謝嘉川有一瞬間的恍惚……

都說夢是人內心最真實的反應。

會不會是他自己口是心非,一邊理智占了上風說要遠離對方,一邊又口嫌體正直,靠對方更近。

打著為人家好的幌子,實則處處算計。

一開始隻是無意間救下江驍,然後就順其自然想著借此機會,博一個臭名遠揚的效果,逃避聞家。

也說好不當什麽白月光,遠離劇情,可還是把江驍帶在身邊,借江驍的手改變結局,讓自己不必跟偏執反派訂婚、結婚,日日受那個瘋子的恐嚇和威脅。

白瞎了江驍對他那麽好。

這想法讓謝嘉川有種不可名狀的慌亂,連聲音也下意識提高了少許:“你先放開我。”

抓住他的那隻手顯而易見地僵了刹那。

謝嘉川看見江驍仰著頭,借著暖調柔光,依稀能看見對方烏黑稠密的眼睫,翕張間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襯得深邃英俊的眉眼也顯得晦暗不明。

江驍的眸色漸深:“可是我難受,哥哥不想管我了嗎?”

謝嘉川啞然,沒能立即答上話。

他輕輕換了一口氣,才張嘴:“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

可江驍卻充耳不聞,自顧自道:“哥哥剛才說,不會丟下我,不會不要我。”

謝嘉川心想江驍怕是醉得不輕。

不然這個反應,怎麽看都不對勁。

但眼下的氣氛微妙,不僅僅是對方望過來的眼神,就連緊緊鉗住他手腕的指尖也灼人得很。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似是帶著細微電流,隨著彼此間緊貼的那一小片肌膚,輕而易舉便將那股又麻又熱的滋味傳遍每一寸神經末梢,一直流竄到心口上,刺得他心如擂鼓。

謝嘉川試圖掩飾自己這一份無法言說的不自在,但啟唇的瞬間,又下意識加重了語氣。

這語速又快又急,像是在生氣:“你好煩,我都說了我不會。”

江驍手上不動聲色使力,將人拉近。

同時又將身子往前傾去,湊近幾分。

江驍輕聲道:“是嗎?”

謝嘉川眼神微動。

江驍目光灼灼:“你說話啊,哥哥。”

對方的語氣很淡。

但卻像是在說:你看,你已經開始煩我了。

謝嘉川一時無言,不自覺回避這種令人口幹舌燥的眼神交流。

他的視線自眼尾覷去,落在旁側某個虛無的點上,才嘟囔回:“你喝醉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其實謝嘉川自己也納悶,明明他別的本事沒有,嘴炮的工夫向來不差。

可偏偏到了江驍這裏,就總是成了不會說話的啞巴。

謝嘉川把一切歸咎於自己的心虛,對方一片赤子之心,他卻有那樣多無以名狀的小心思。

跟原書中被主角受另眼相待的白月光一點兒也不一樣。

白月光就應該被人捧在心上,不染塵埃。

而他隻想做個貪生怕死的普通人。

末了,謝嘉川又補了句:“要是你不想喝醒酒茶,就趕緊睡覺。”

他沒聽見江驍的回答。

或許是周圍真的太安靜了,他聽見了江驍十分輕緩的呼吸,若有若無的,和他的胸腔起伏漸漸重合。

謝嘉川沒打算等江驍有所回應,小聲道:“你就睡我這裏吧。”

話音落下,江驍終於舍得給他一點動靜:“那你呢?”

謝嘉川沒多想:“我隨便找個房間睡都行,不用操心我。”

一分鍾被拉得很長。

二人一站一坐,竟都沒有出聲。

最先沒忍住的是謝嘉川,猶豫片刻,回眸睨去。

不等他看清江驍的臉——

隻瞬息之間,一直安安靜靜牽著他的那隻手陡然將他往前一拽。

謝嘉川猝不及防栽向眼前人!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條件反射地伸手扶住了對方的肩膀,整個人幾乎坐在了對方的身上。

謝嘉川被這狀況攪得手足無措。

就算不用細想就能明白,這動作太過於親昵了。

更別提還是在夜深人靜時,茫茫夜色更是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結果還沒完。

江驍就趁著他懵懂時,擁他入懷,斂眼之際一個翻身,將人狠狠壓在了**。

謝嘉川隻覺察覺到被褥柔軟地陷下去,抬眸便是江驍近在咫尺的俊臉。

就連彼此交纏的呼吸,都從未有過的清晰。

這是一個避無可避的距離。

逃不開,也躲不掉。

謝嘉川腦袋空白了一秒,感受著對方壓製性的身體,突然從這份親密無間中,知道了江驍嘴裏的「難受」究竟是什麽意思。

確實是……應該很難受才對。

意識到這一點,謝嘉川不安地挪了下身子,嚐試著讓兩個人之間的姿勢不那麽尷尬,卻根本毫無用處。

他非但沒能避開,反而覺得那種令人赧然不已的觸感愈發清晰、灼人。

謝嘉川一時間人都傻了。

說好的醉酒時……那啥都不行的呢?

難道這是騙人的嗎?

還是說江驍吃了什麽不幹淨的垃圾藥?

謝嘉川細細想了幾秒,認為後一種猜測比較靠譜。

不然為什麽江驍今晚上跟吃錯了藥一樣。

難道是在聞家的時候?

謝嘉川沒有時間仔細思考。

畢竟這種情況比喝醉酒更讓人心生不安。

而江驍原本環在他腰際的手,也在不知不覺牢牢束縛住他的雙手,對方的手指穿過他的指間,死死禁錮著他。

饒是這樣,謝嘉川也僵硬地沒敢亂動。

對方的唇擦過他的頸側,每一寸呼吸都帶著滾燙的潮意,拂過他的耳骨,打在他的臉上。

下一秒,江驍埋在他的頸窩,嗓音又低又啞,問他:“哥哥,我這樣子是不是很討厭?”

謝嘉川長久沒能緩過神來。

又聽江驍自說自話地嘲諷道:“我也覺得自己很討厭。”

謝嘉川抿了抿唇,已經當機的大腦根本無法推敲太多東西:“你……”

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口氣提上來,又咽下去,久久沒能出聲。

江驍便在這場曖昧的靜謐中,輕輕笑出聲來:“所以就算哥哥討厭我,我也不怪哥哥。”

可能是對方隱忍的笑意太過於像哭腔,謝嘉川從沒想到江驍還有這樣又瘋又落寞的時候,就連尾音都帶著微不可察地顫抖……

可是怎麽會討厭呢?

謝嘉川想起平日裏江驍那副乖巧可人的模樣,心口處像針紮了一般,有微微的刺痛。

理所當然,更覺得眼前人可憐兮兮的。

怎麽會折騰成這個樣子。

怕是難熬得厲害。

謝嘉川有心安撫,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會的。”

他唯恐嚇到對方,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小聲說:“不討厭你。”

一句話未畢,江驍就真的安靜了許多。

除了紋絲不動的身體,以及毫不鬆懈緊扣十指的雙手。

謝嘉川一時拿捏不住江驍的狀態,見江驍遲遲再沒吭聲,小心翼翼又低低喚了句:“江驍?”

謝嘉川認真道:“我發誓,真的沒有騙你。”

桎梏住他的那隻右手悄無聲息地鬆開。

謝嘉川心中一喜——

江驍驀然抬頭,臉色看不出喜怒,隻深深望向他的眼睛裏。

幹燥且滾燙的指腹在同一時刻輕輕掐住他的臉頰,迫使他不得不對上那雙烏沉沉的眸子。

那雙眼眸瞳仁漆黑,眼眶卻泛著潮紅,看得人揪心。

江驍發怔地問:“這樣也不討厭?”

謝嘉川強迫自己忽視掉那份令人難以啟齒的羞恥感,隻是卻在無形中被自喉間擠出的聲音所出賣,含糊地低低啞啞,還帶著點無法忽視的鼻音:“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江驍的目光驟然漸沉。

耳邊是交錯緊促的氣息,根本說不清究竟是誰的,溫熱且帶著不可言說的繾綣,似乎就這樣不知不覺滲進彼此的肌膚,融入血肉裏,帶著那簇火苗淌遍全身骨骼。

靜默片刻,江驍才喉嚨發啞地啟唇:“那這樣呢?”

這語氣像是循循善誘,帶著蠱惑的口吻。

說著,江驍貼他更近,謝嘉川猛地一震。

隨即便感覺,原本停留在他側臉輪廓的指尖緩緩下移——

對方埋頭,溫涼的唇輕輕落在他微微滑動的喉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