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胡鐵血君王,臥躺在寬大胡床上,頭發花白而散亂,皺巴巴麵孔,沒有半點血色,瘦弱身體略顯單薄,無論怎麽看,都像個普通小老頭。

隻是他的精神仍然很好,一雙眼睛陷進眼窩的雙目,仍像禿鷹一樣敏銳,深邃,不可探,沒人會猜出他心中所想,更沒有人敢輕視這個身材瘦小的老頭。

大帳中,正在舉行私人宴會,卻僅僅有三人,安提拉披著薄衫隨意靠在胡床上,麵前放著案台,上麵擺放著酒肉。

安提拉手裏拿著短刀,割著肉片,一片一片塞進口中,專心的吃著。

三人中,安提拉之外,隻有卓力格和阿木爾兩人,卓力格盤腿做在安提拉胡床對麵,而阿木爾挺立在胡床一側,兩人亦吃的津津有味。

兩人皆為安提拉心腹,在安提拉心中地位超然,遠遠超過在軍中地位極高的安提拉弟弟博爾術。

卓力格不久前,自西麵戰場歸來,這位東胡著名的勇士,一戰擊敗匈奴西線主力,奠定了東胡在草原稱霸地位。

阿木爾則專心負責鎮守東線渾河郡,下邳郡,防止各個部落****,保證卓力格在西線無後果之憂。

“卓力格,這燕國酒比我東胡馬奶酒何如?”胡床之上,吃的專心的安提拉忽然問道,聲音不大,卻非常渾厚深沉,語氣平和,卻自帶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

“濃香四溢,香醇可口,不失為上品!”搖著酒杯,清澈水酒透明而晶瑩,散發出濃鬱酒香,卓力格笑著回應道。

“阿木爾,你說呢?”

“大王,臣聽說,這燕國酒出自燕帝之手,能釀出這般佳釀,這燕帝非比尋常,不得不防啊!”阿木爾垂放下手中短刀,堅定的道。

聽著阿木爾的話,一直平靜的安提拉,突然仰頭大笑起來。"阿木爾,說的沒錯,燕國小子,確有幾分能耐,以一己之力,把北地攪得風起雲湧,自己卻坐享其成。眼下,你是不是心中也盼著打仗,希望南下逐鹿中原?"

“不,南下尚可,逐鹿中原不行,東胡強,趙國更強,此戰,趙國才是消滅匈奴的主力。”阿木爾爽快的回答。

當年,他在西線見識過匈奴的強大,東胡人根本不能阻擋匈奴騎兵鋒芒,可匈奴騎兵再厲害,卻被趙國李牧一戰殺了近三十萬,雖說與李牧精湛指揮有關,卻也足以表明趙國虎賁軍實力之強。

“卓力格,你以為呢?”

“中原人很聰明,不敢滅燕國,就因北地霸主趙國存在。大王若欲南下,奪晉北,止步少涼郡,步步蟬食即可,切不可深入。”卓力格麵色沉重。

匈奴,東胡,戎族,草原上各個部落,都知道晉北乃至中原是塊肥肉,最容易吃下去,可百年來,趙國的存在,讓各個部落,隻能把這個願望埋藏在心裏。

誰敢付出行動,趙國這個橫臥在北方的雄獅,會毫不留情跳起來,把對方撕得稀巴爛,常常是打虎不成被其傷。

“我也這麽想!”安提拉拍著胡床,笑道:“可是,解決了匈奴威脅,部落內卻明爭暗鬥啊,必須發動一場戰爭,轉移部落矛盾!”

“有大王在,誰敢鬧翻天,卓力格原為大王掃清一切障礙!”

安提拉抬首,瞟了眼卓力格,又抬頭仰望著,好一會兒,才淡笑著搖搖頭。“我老了,活不了幾年,有些事情終究要解決!”

“大王,您龍馬精神,離老還早著呢!”卓力格苦笑,心中卻似明鏡一樣明白,曉得安提拉所說何事。

“快六十多了,怎麽不老?卓力格,你說我幾個兒子中,哪一個,有我的本事,往後會把東胡帶領到更高地位,乃至逐鹿中原,爭霸天下?”安提拉笑問道,可這個問題卻非常嚴肅,嚴肅到關於帝國的未來。

卓力格一驚,神色變的緊張,臉色蒼白起來,這事太大,他雖暗中支持大王子,可正麵說這事兒,特別在東胡王麵前說這事,心中不免忌憚。

自古伴君如伴虎,再怎麽親近,也不言及君主逆鱗,而王儲往往是君主逆鱗之一,稍有不慎,自是你再位極人臣,也會讓你灰飛煙滅。

“大王?”

“卓力格,你與阿木爾,是我最為信重之人,但說無妨,我姑且聽聽,不要有顧慮,今天的事,不會有第四人知道.”安提拉微微一笑,點點頭示意卓力格暢所欲言。

卓力格沉吟半晌,小心謹慎的道:“大王七個兒子,以大王子塔林與七王子塔拉最佳。”

“你支持誰?”

“塔林!”這一次,卓力格沒有猶豫,“大王子冷靜沉穩,文武雙全,處理政事亦熟練.”

“阿木爾,你呢?”

“七王子!”阿木爾看了一眼卓力格。“七王子勇武,受臣民愛戴,在東胡百姓和軍中,有極高威望!”

安提拉一文一武兩名重臣,在皇儲之事上,意見截然相反。

片刻之後,安提拉重新抬起頭來,掃了眼兩位親信,笑道:"博爾術也很活躍啊,當年父王可是很鍾愛我這個小弟,讚他文能安邦,武能奪天下。”

卓力格和阿木爾兩人對視一眼,又低下頭。

博爾術是東胡貴族乃至皇室的禁忌,說道博爾術,不免讓人記起當年安提拉,在納達爾死後,從年幼的博爾術手中,奪過王權,登上東胡王之位的事情。

這件事在東胡,除了少數人敢提起,大多數人長閉口不談,連卓力格和阿木爾東胡王的左膀右臂,也不敢在明麵上談論此事。

安提拉抓了抓蒼白頭發,道:“博爾術的部落,在東胡中實力不小,上百萬人,數十萬騎兵!在東胡各部落中,繼承汗位的呼聲很高!一旦我老了,塔林和塔林手腕謀略,影響力和勢力,絕不會是博爾術對手,若三王爭奪王位,東胡恐又陷入大亂。”

“是啊,匈奴之戰,若非博爾術斬斷匈奴主力與左翼聯係,臣也不能輕鬆擊敗數十萬匈奴部隊。”卓力格道,他心裏對博爾術還是很佩服的,不過也僅僅是佩服,在大是大非麵前,立場向來很堅定,不然也不會成為安提拉親信。

安提拉笑了笑,瞬間又沉默下來,不斷揮舞手中短刀,割著肉片塞進口中,吃的有點急。

好一會,才緩緩抬起頭:“博爾術弓馬嫻熟,素有謀略,他會給東胡帶來希望,指不定有朝一日馬踏中原,定天下!”

卓力格和阿木爾心中一驚,神色大變,互相望了一眼,心中大概清楚了,大王這是準備在百年之後,把權力還給博爾術!

即便兩人分別支持不同王子,在王儲的事情,卻不得不順從大王意思,況且,一旦博爾術確立王儲地位,手中三十萬雄兵,在上東胡王指揮的五十萬人,東胡,沒有誰可以撼動他的地位。

半眯雙眼,掃了下卓力格兩人神色,該說的已說完了,安提拉從懷裏掏出一張手書,丟給卓力格。

卓力格接過手書,瞄了一眼,神色大變,吼道:“燕軍好大的膽子,若非當東胡無人,敢主動侵犯東胡邊境。”看完,把紙張遞給了阿木爾。

“是啊,這小子有能耐,可也太狂了,大王,必須教訓教訓他。”

“這個林楓,就是兩次擊敗戎族的小子,今年,又在南北兩個戰場取得勝利,我當他會趁機修整,見好就收了呢,不想又活躍了起來,一個月時間,連著打下了我們三個小部落,近六七千名東胡勇士殞落."安提拉說得很隨意,似乎六七千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大王,此人膽大包天,侵犯東胡土地,不能不教訓他。”卓力格厲聲道,神色動怒。

安提拉嗬嗬笑了起來,語氣中沒有絲毫怒色,反而問卓力格:“你很生氣?”

“難道大王不生氣嗎?六七千條人命,數萬老弱婦孺啊!數以萬計的金銀馬匹啊!”阿木爾費解,卻也生氣,控製不住心中怒火。

“大王,林楓這是活膩歪了,臣請求帶五萬騎兵,橫掃燕國北方。”卓力格咬牙切齒道。

安提拉卻沒有接卓力格的話,抓起棉布擦了擦短刀,收起來,道,“這個叫林楓,對了,是叫林楓吧,有點意思,登基三年,兩年前默默無聞,近一年來,憑借手底三四萬殘兵,擊敗戎族,攻晉伐鄭,而今毫不顧忌,派人滅了我們好幾個小部落,他的騎兵已敢深入我東胡區域上百裏了。”

“燕國騎兵也叫騎兵,那是我東胡騎兵沒有出手,一出手,保證燕軍血流成河。"卓力格哼道.

"不!"安提拉搖搖手指,“卓力格為將者,莫輕敵大意,一年前,燕國騎兵的確不能算騎兵,可這半年來,連續打了幾場仗,也是很凶的,這個林楓在明知東胡獨霸草原情況下,仍然是悍然出兵,此人的確有些不同。

我之所以按兵不動,就在積攢東胡人的仇恨,當仇恨達到不可忍受時,會化為無窮無盡的力量,那時,正是出兵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