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時機已經成熟了。

身為百戶官,得到陛下的信任,手底下有了一點班底,張靜一覺得挖掘寶藏的時機已到。

根據上一世張靜一所得知的資料,那趙天王肆虐宣府、京師、山西一帶,到現在天啟七年年初,已有三年。

三年的時間,帶著流寇,四處襲掠,且劫掠的都是大戶。

這些大戶……到底藏了多少財富,又有多少被趙天王一波帶走,最後趙天王又埋藏在那多少,張靜一顯然心裏是沒數的。

挖了才知道。

這件事必須提前布置。

首先,張靜一要將挖掘的事交給盧象升,讓他去布置和安排。

這件事必須要嚴格保密,確保每一個都是信得過的人。

盧象升對此也不敢怠慢。

過了兩日,朝廷來了旨意。

這一次,宣讀旨意的乃是一個穿著欽賜魚服的人,此人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幹人等匆匆抵達了百戶所,旨意宣讀出來。

設清平坊巡檢司,敕命張靜一為清平坊巡檢,稽查過往商旅,盤查人口,就地屯田。

田……是肯定沒有的。

顯然這一份旨意,讓宮裏受到了不少的壓力。

不過天啟皇帝屬於債多不愁,反正橫豎要挨罵的,不差這麽一件。

屯田的本質就在於,清平坊裏的兩千多戶人口,張靜一可以隨意抽丁,將他們補充進巡檢司來。

張靜一接過了旨意。

來人便啪嗒一下,將大手拍在了張靜一的肩頭上,隨即哈哈大笑道:“賢婿,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很好,很好,我那女兒,你什麽時候娶過門去?”

張靜一:“……”

張靜一感覺自己的思維有點跟不上這一刻發生的狀況,他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這人。

來人見張靜一一副呆滯的模樣,立即板起臉來道:“怎麽的,現如今飛黃騰達,你便想翻臉不認人了?”

張靜一炸了眨眼,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道:“你誰呀。”

這話就很不客氣了。

不過此人也不惱,他不吭聲。

倒是身後一個隨來的禁衛嗬斥道:“張百戶,這是南和伯,金吾衛都指揮使……”

南和伯……

張靜一腦袋飛快地運轉起來,有印象了。

而且這印象也不淺呢!

這位伯爺,當初想招贅婿來著的。

而張靜一身體從前的主人,當初可是上趕著想去試試,想好好努力一把。

當然……最後被很不客氣地趕了出來,沒曾想……

見這南和伯殷切地看著他,對他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口裏發出嘖嘖的聲音,很明顯,張靜一如今深得聖眷,雖然得罪了東廠,不過現在在錦衣衛裏已隱隱成為冉冉新星,這南和伯突然覺得……有這麽一個女婿,似乎也不錯。

今日來宣讀旨意,這份旨意雖隻是敕封一個巡檢,可傻子都知道,為了這個巡檢,陛下是承受了一定壓力的。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突然覺得,張靜一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其實像南和伯方建業這樣的人而言,女兒出嫁,是最令人頭痛的,門第太低的,總覺得不甘心,為人父母,總免不得覺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兒。可若是門第稍稍高一些的,又怕自己家底不如人,女兒嫁了去還要受委屈。

可到了南和伯這樣的地步,想要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哪裏有這樣的容易。

他一直都在物色人選。像張靜一這樣的潛力股,突然變得炙手可熱起來,又想到當初張靜一為了攀親的種種不要臉的表現,突然有些後悔,太可惜了,哪裏曉得,這狗東西竟能攀上陛下的高枝。

“噢,原來是世伯。”張靜一的臉色顯然是很不對勁的,這就好像,自己從前的傷疤,被人揭了出來。

“賢婿……”

“且慢。”張靜一立即板著臉,一副不留情麵的樣子,擺手道:“且不要叫小侄賢婿,小侄……”

方建業見他不上道,立即眼珠子一瞪,冷臉道:“這是什麽話,當初是不是你登門……”

“可你已經拒絕了。”張靜一很直接地道:“而且那時我不懂事。”

誰知道方建業道:“少拿這個來糊弄,白紙黑字的事。”

“什麽白紙黑字,我怎麽不知道?”張靜一覺得可笑。

方建業顯然是有備而來的,臉色鎮定自若,從袖裏一掏,居然掏出了一張紙來。

往前一攤,便道:“你若還認得字,便看看這是不是你的筆跡,當初你修了這封書信,上頭怎麽說的?說是你朝思暮想,都想求我女為妻,寧願赴湯蹈火,還說……”

張靜一頓時眼睛僵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臥槽,從前那張靜一,居然還給人……留了字據……

方建業表情一變,齜牙咧嘴地道:“這是不是你當初言之鑿鑿地這般說的,你還想抵賴?你還要不要臉了?”

張靜一被方建業的聲音震得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立即道:“那是昨日的張靜一幹的,與我今日的張靜一何幹?你拿昨日之我,想要招徠今日之我?你要不要臉!”

看著張靜一理直氣壯的樣子,方建業氣得雙肩發抖:“你要點臉吧。”

張靜一道:“你要點臉吧。”

“你要點臉。”

“你要點臉。”

誰也沒曾想,這傳旨的欽差,居然和接旨的人吵了起來。

一下子,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有人覺得不對勁,早去請盧象升了。

盧象升進來的時候,見二人還在反複地叫罵要點臉。

盧象升:“……”

終於,方建業覺得自己精力不濟,畢竟張靜一是年輕人,哪怕自己吐沫星子都噴濺的滿屋子都是,都無濟於事。

他已氣喘籲籲,於是叉手,怒不可遏地道:“好,好,好,你莫要後悔,今日的事,老夫記著了,老夫若不是看你小子……還有幾分本事,才懶得正眼瞧你。我方建業就不信了,我方家世受國恩,世襲罔替的一等伯,家裏有曆朝天子賜下的三千頃地,我還怕尋不到一個乘龍快婿?哼,你張靜一有什麽了不起的。”

說著,拂袖便要走。

張靜一一愣。

他似乎聽到了一個很有重量的詞。

三千頃……

這三千頃地,折算下來,就是三十萬畝土地啊。

他方家……這麽多的地?

可仔細想想,南和伯從明初太祖高皇帝開始,就是伯爵,一直世襲罔替,而且曆代的伯世子,都有軍職,隔三岔五的賞賜,再加上一代代人購置和兼並土地,隻要這曆代方家人腦子沒有問題,兩百多年,十幾代人積攢下三千頃地,顯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張靜一禁不住道:“世伯,你也別生氣。”

剛想要勸架的盧象升:“……”

方建業:“……”

張靜一道:“方才小侄肯定有得罪的地方,本來好端端的一件事,怎麽就吵鬧起來了呢?這件事,我覺得該從長計議,婚姻不是兒戲,是大事,也不是我一人可以做主的。我方才的意思,也不是完全想要斷絕婚姻,隻是覺得……凡事都得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否則就太魯莽了,世伯趕來這裏,隻怕也疲乏了吧,我讓人準備一桌酒菜,不妨就我來做東,我們好好地吃一頓,先彼此熟悉一下,至於兒女情長的事,暫時擱一擱。”

方建業頓時疑竇起來,他帶著審視的目光盯著張靜一道:“你有這樣的好心?”卻又道:“你少來這一套,你方才還敢罵老夫呢。”

張靜一便語重心長地道:“彼時之我,確實想到從前種種不愉快的事難免口不擇言,可此刻之我,已是想明白啦,世伯乃是京城裏一等一的漢子,想當初,小侄便是敬重世伯為人,方才想毛遂自薦,做世伯的東床快婿。所以……當初非彼時,彼時非此刻,此時之我,自是希望能與世伯暢談,何況有什麽話,放開來說,有何不可呢?至少我與世伯,已是開誠布公,坦誠相見了。”

方建業眯著眼,他顯然也不是好糊弄的,眼前的這家夥變化這麽快,不會是腦子有什麽問題吧?

方建業覺得這事……還得斟酌一下,便道:“好啦,你少來當初,也少來什麽彼時此刻的,這飯,不吃啦,老夫還有事……這都開春了,東西市,還有許多鋪子沒有收租呢,家事國事天下事,哪一樣不要老夫操心,走啦。”

張靜一腎上腺素驟然激增,臥槽,除了地,還有許多鋪子。

十幾代的積累,果然不是開玩笑的。

張靜一此時隻覺得自己是一個暴發戶,他連忙喜滋滋地道:“這樣呀,那小侄送送你。”

方建業背著手,似乎頗享受這樣的殷勤,張靜一直接將方建業送到了百戶所中門,待方建業騎上了馬,張靜一很是親切地朝他揮手:“世伯,回頭見,過一些日子,等空閑下來,我們好好聊聊。”

方建業顯然還是記仇的,便板著臉道:“過幾日也沒空,過幾日……一是要奉旨去南直隸祭太祖高皇帝,順道還要去南京巡一巡我們方家的茶山,老夫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