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顧楷一臉真誠的樣子。

其實他算是看明白了,大明官軍勢如破竹,先拿港口,而後拿下赤嵌城這樣堅固的堡壘。

起初他還無法證實消息,現在果然看到來的乃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東林軍,而這東林軍,自己入營時,親眼見到他們一個個殺氣騰騰的模樣。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明白,事情可能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雖然跟著尼德蘭人可能有肉吃。

可現在不把這肉鍋砸了,轉過頭,就要頭破血流。

反不如趁著現在這個時機,趁著大明官軍收複熱蘭遮的時機,投靠大明,給大明的官軍帶路。

這明軍現在肯定也在爭取時間,自己這樣的大族,若是幫忙給開個城門,或者充當細作什麽的,也算是一場功勞。

如此一來,顧家就算是保住了。

總比最後淪為階下囚要強。

對於顧楷這樣的人而言,其實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家國觀念的,哪怕讀一萬本四書五經,也絕不會有這樣的念想。

他所在意的,隻是自己家族的存亡,在意的是自己的土地和牲畜。

至於其他的,都無所謂。

就如當初投靠尼德蘭人一般。

今日又攀上大明官軍,其實也很合情合理。

此時,張靜一卻是定定地看著他,似乎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一般,歎了口氣道:“你能為我們做什麽?”

“那熱蘭遮的城牆,極為堅固,而且設置了大量的炮台,城中有諸多防衛措施,若是強攻,隻怕付出重大傷亡,也難以攻破。不過學生在城中,頗有人脈,家中也有一些壯力。可以偷偷為王師開了城門,並且指明尼德蘭人各處炮台的位置,到時王師一到,自可摧枯拉朽。”

張靜一哈哈大笑,隨即道:“如此一來,這破城的功勞,該你是第一了。”

顧楷心裏大喜,於是忙道:“不敢,不敢,都督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自當為首功。”

“那麽你就是次功。”

“這……”顧楷沉默了一下,他已經很謙虛了,他還想繼續謙虛下去,隻是這次功二字,實在讓他心熱。

於是顧楷便叩首道:“臣闔家孤懸海外,無一日不盼都督這般的人,能夠**平四海,為我等做主,今有幸能見都督,為都督前驅,區區功勞,不足掛齒。”

說是不足掛齒,可實際上,意思也擺明了,都督是首功,我是次功,咱們一道將尼德蘭人拿下,到時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張靜一又笑,隻是笑的有些冷,就在這時,張靜一突然繃著臉道:“你若是次功,那麽我的那些將士,遠道而來,曆經無數生死,莫非還不如你嗎?”

說著這話的時候,張靜一的目光越發的冷。

“這……”顧楷一時無言。

張靜一接著道:“這麽多的人,十年磨一劍,為了一場征戰,日夜操練,從卯時起來,打熬身體,學習殺敵製勝之法,既流血,也流汗。你一個給人帶路的,出賣了自己的主子,便有大功,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好事……”

“當然。”張靜一鄙夷地看著他道:“我不諱言的說,這世上,從前還真有不少這樣的好事,隻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了。滾吧,今日暫當你是尼德蘭的使者,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既乃尼德蘭的通事,就該堂堂正正,帶著闔族之人,與尼德蘭一道,與本都督一決死戰,倘若你們勝了,自然富貴不絕。可若是本都督僥幸勝了,那麽就讓你闔族全家洗幹淨自己的脖子,試一試我刀鋒利否。”

顧楷聽得駭然,甚至整個人怔住了。

他從未見過,世上竟有這樣狂妄之人。

自己可是給你提供便利的啊,如若不然,你如何攻城?

這般豪不容情的態度,要嘛就是對方已有必勝把握,要嘛就是眼前這人瘋了。

當然,顧楷不敢相信是後者,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

顧楷頓時覺得自己的後襟,竟有森森寒意。

張靜一的話說得很清楚,闔族全家……

全家……

他打了個冷顫。

帶著渾身的冷意,他再不敢久留,卻是連滾帶爬的跑了。

張靜一則再不看一眼,卻是低頭喝茶。

劉文秀匆匆進來,道:“恩師……就這麽放此人走?”

“放吧。”張靜一淡淡地道:“我們是文明人,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個規矩還是要懂的。隻是下一次見麵,就不會有這般的客氣了。”

說吧,張靜一放下茶盞,隨即站起:“繼續進兵,立即清剿尼德蘭殘寇!”

……

顧楷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回到了熱蘭遮。

先去見總督柯恩,具言東林軍軍勢不可小看,又說那張靜一口稱要盡殺尼德蘭人,雞犬不留。

柯恩勃然大怒,隨即道:“你認為我們可以堅守嗎?”

“可以。”顧楷道:“隻要我們軍民同心同德,仗此堅城,就有一戰之力。總督,顧家全部青壯和老幼,甘為總督驅使,願與城共存。”

柯恩見顧楷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顧楷。

他無法理解,一個漢民,為何會對自己如此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更不可理解的是,若他是一個忠誠的人,那麽他為何要背叛自己的同族?

一個背叛了自己同族的人,卻可以與尼德蘭人同生共死。

這……

柯恩依舊有些無法理解。

至少他是絕不會輕易相信顧楷的。

之所以用顧楷這樣的人,隻不過是借助這樣的人,維持尼德蘭的統治而已。

不過他口裏還是道:“顧先生,真是一位忠實的人啊。”

顧楷這邊與柯恩議定,旋即又回家中,召了許多親朋好友來。

細細的說了自己出城的所見所聞,眾人都大驚失色。

有人忍不住咬牙切齒地道:“這是要將我等往死路逼,事到如今,隻好與尼德蘭人共存了。”

又有人道:“我等自當協助守城,與這明賊死戰。”

次日……又是一個拂曉。

就在城中還在預備防守的時候。

突然之間,城外炮聲大作。

數不清的炮彈,落入了這熱蘭遮。

城中的軍馬,盡都惶恐。

原本還在思考著如何守衛熱蘭遮之人,現在隻感到了恐懼。

天上好像下起了天火,這天火帶著尾焰落下,隨即便將一切都炸的粉碎。

這樣的炮聲,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一個多時辰之後。

城內的巨大多數建築盡都化為灰燼。

死傷者無數。

總督府裏的柯恩,已是駭然的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絕地。

這座城市越是堅固,反而成了一個巨大的棺材,在這棺材裏,他逃不出去,甚至他已經和守城的軍隊,徹底的切斷了聯絡。

畢竟,在炮火之中,傳達命令的士兵,根本無法確保能夠安全的走到目的地。

而各個部隊,也早已在惶恐之中,徹底的被擊穿了心理防線。

休息了半個多時辰之後,炮聲又起。

甚至有火炮,直接砸入了城中的倉庫。

緊接著,那本是賴以維持的糧草,卻已是燒起了熊熊烈火。

就這樣持續的炮火攻擊。

一直到了下午。

熱蘭遮的一處城牆終於崩塌。

緊接著,哨聲響起。

無數的人流湧入城中。

先行的一隊人馬,極為熟稔的先殺上城牆,而後,在製高點架起了機槍。

緊接著,後隊陸續殺入。

一次次的攻城戰,早就讓這東林軍掌握了無數破城的小技巧。

不過技巧終於是還是技巧,真正掌握勝敗的,是真正的實力。

張靜一火速的入城,而後抵達了這幾乎已是殘破的總督府。

這裏象征著尼德蘭人在此的統治。

張靜一駐足,抬頭看了一眼,露出不屑於顧的樣子。

劉文秀早就帶著一批隨行的錦衣衛,進行捕殺了。

實際上,這熱蘭遮的絕大多數重要人物,都已通過閩粵千戶所在此的細作掌握。

他們的相貌特征,以及職務,也早已源源不斷的流入張靜一之手。

很快,戴著假發,穿著女裝的柯恩便被人揪了過來。

破城在即的時候,柯恩就算是再愚蠢,也終於能明白,赤嵌城為何陷落了,而熱蘭遮是決計保不住的。

他想趁亂逃出去,去尋找西班牙人。

而此刻,他鼻青臉腫地出現在了張靜一的麵前,隨即高呼著道:“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我可以與你們進行談判,關於這裏的歸屬問題。你們孤軍深入……”

張靜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竟也知道我們是孤軍深入?既然你們知道,那麽就再好不過了,本來有些事,害怕你們不方便理解,不曉得的,還以為我們濫殺無辜呢。情況你已知道了,我們孤軍深入,為的就是斷絕你們艦隊的補給,可是我們暫時不能長期在此駐紮,所以過幾日,便要楊帆出海,再尋覓你們的艦船決戰。”

“可是這裏……隻怕不能留你們,你們在這裏的軍械、火藥、糧食,我會盡數焚毀,至於你們尼德蘭人……我們的艦船狹小,怕也帶不走,隻好委屈委屈你們,來……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