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的顫動……其實在張靜一看來,是可以理解的。

這玩意在這個時代要是能有什麽舒服的體驗,那就真見鬼了。

嗚嗚嗚嗚……

那蒸汽的聲音傳來。

而後……車廂繼續哐當哐當。

尤其是這木質的車廂,劇烈的抖動。

天啟皇帝坐在這車廂裏,整個人幾乎要抖麻了,臉上的肌肉也跟著不斷地抖動。

老半天……天啟皇帝才回過神來。

眼看著這車廂中一團亂,天啟皇帝倒是頗有膽色,大呼一聲:“統統留在原地,不得踐踏。”

這種情況,混亂是最致命的。

一旦相互踐踏,今日這車廂裏非死幾個人不可。

好在這些隨駕的大臣,大多數年老體衰,所以也踐踏不起來。

在猛地一震之後。

突然之間,人們詫異地發現了什麽。

孫承宗率先大呼一聲:“陛下你看……”

他手指著窗外,好像見了鬼似的。

天啟皇帝心裏其實挺緊張的,可他不敢展現出自己也有恐懼的一麵。

即便再勇敢的人,在麵對未知事物的時候,也難免心怯。

這時,天啟皇帝便不得不轉過頭,看向窗外。

窗外的景物……居然在後退。

後退的速度很慢。

不過慢慢的……速度開始稍稍加快。

就好像……這鐵房子……在走一般。

天啟皇帝一臉詫異,一時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車廂中群臣,也都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很顯然……這在許多人看來,實在是匪夷所思。

因為……太神奇了。

“這麽大一個鐵疙瘩,要拉動的話,得費多少馬啊。”有人下意識地道。

天啟皇帝依舊瞠目結舌地看著窗外後退得越來越快的景物。

這鐵房子,好像已經出了巨大的工棚,開始圍繞著曠野上奔馳。

自己的腳下,傳出‘跨齒’‘跨齒’的巨大響動。

那汽笛的聲音,時不時的嘶鳴,宛如野獸發出了怒吼。

車廂的震動,已經沒有原先那樣的大了,可也不小。

“這車……怎麽回事?”天啟皇帝隻有加大音量,才能勉強壓製噪音。

而張靜一此時也感受著這蒸汽火車,心裏不免有著許多的遺憾,乘坐舒服體驗幾乎沒有,看來主要的功能化隻能是拉貨了。

至於速度嘛,哈哈哈……

唯一的好處,就是它能動。

不過能動在這個世上就是神器。

張靜一道:“陛下不是一直說木牛流馬嗎?這就是臣的木牛流馬,陛下你看……它自己能走!”

“不是用馬拉動的?”這時,有人已覺得這是天方夜譚了。

更有人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般,摸著自己的額頭。

有人覺得好可怕,想要跳車。

好在……車門雖沒有焊死,卻也緊閉了。

張靜一道:“當然不是牛馬拉動,這麽大一個鐵疙瘩,尋常牛馬怎麽拉得動?這是蒸汽……”

天啟皇帝問出了一個很專業的問題:“它為何會動?”

於是張靜一道:“陛下記得當初十萬個為什麽嗎?這書裏介紹過一樣東西,叫做蒸汽,陛下想想看,水壺裏的水燒起來,成了水汽,而水汽膨脹,便會將水壺的蓋子頂開,仿佛有人在用力一般。既然如此,那麽我們為何不做一個更有效率,更密封的大爐子呢?”

“將爐子燒開了,製造大量的水蒸氣,而這水蒸氣卻被密封起來,它也是密封,傳導出來的力量越大,如此一來,便可借助一些東西,令這力,傳導到車輪上。這就好像……水車和風車一樣,借助此力,為我所用,便可值無數的牛馬。且牛馬需要休息,需要吃喝,可是這大爐子,隻需要裝水,而後選用煤炭源源不斷的燃燒,便可使此車動力不竭。”

天啟皇帝一點即透。

其實隻要知道了燒鍋爐的原理,至於其他如何將力量傳導到車輪上的事,恰恰是他最擅長的,好歹也是一個專業的木工嘛!

他頓時眼前一亮,忍不住道:“唉,朕當初怎麽就沒有想到呢?原來還可以這樣應用!張卿,哈哈……你真是一個天才啊。”

張靜一樂嗬嗬地道:“哪裏的話,主要是和陛下走得近了,耳濡目染,受了陛下對技藝的熏陶,久而久之,也就開竅了。”

天啟皇帝則很是實在地道:“哪裏的話,朕遠不如你,朕真沒想到,世間竟有此物。”

“這也都是托了列祖列宗的洪福,該我大明中興。”

這時,有人實在忍不住了。

畢竟大家已從起初的恐懼之中走了出來。

倒是大理寺卿陳揚美冷笑道:“話雖如此,可是這東西,除了有趣之外,又有何用?”

張靜一不禁震驚地看著陳揚美,就差給這家夥一個白眼!

這腦子……分明就和陛下有著巨大的詫異啊!

他實在無法理解,這陳揚美是怎麽考中科舉,然後還在西南一帶剿匪剿的風生水起的。

於是張靜一一本正經地道:“何用?就這麽一車,就足以承載十萬斤的糧食,十萬斤,還隻是保守的估計!可是陳公可知道,這一車十萬斤糧,若是運到關中,哪怕一個時辰隻走二三十裏,一日下來,也可走上三百裏,十日之內,此車就可抵達關中的西安了。可你又知道,這一車……隻需多少人嗎?不會超過十個!十個人駕馭此車,負責輪休,在十天之內,便可將十萬斤,甚至二十三十萬斤的糧,送到西安,沿途的損耗,幾乎微乎其微。你說厲害不厲害?”

張靜一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繃著臉,竟是說不出話來。

張靜一隨即又道:“原來我大明國庫的糧食,一斤的糧食,能落到實處的就隻有兩三兩而已,一次賑濟,損耗驚人,這中途損耗的糧食,就有足足十二三兩。”(明朝一斤是十六兩。)

“可現在……國庫的一斤糧食,就是實打實的一斤糧,無論是戰爭運輸到邊鎮,還是送到天下各處,都可以落到實處,你可知道,這個過程,節省了多少的糧食嗎?”

“再有……從前要運糧,你還要征發大量的徭役,無數的人丁,不得不放下自己手頭上的活計,專心運糧,若此車可以應用,那麽又節省了多少的人力?一輛車,可值接近數百上千的人力……最重要的是……糧食要運輸,還需耗費大量的時間,等到靠人力運到了要運的地方,這黃花菜隻怕也已涼了!”

“可現在……我大明隻需有數十輛這樣的車,源源不斷的來回,十天半月之內,便可將糧和一切的物資,送到災民的手裏。來……你來說說看,這個東西有什麽用?這可以節省多少的時間,多少的物資和糧食,又有多少的人力呢?”

那陳揚美聽罷,頓時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一時之間,直接瞠目結舌。

如果……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如果……真如張靜一所言的那樣……一趟車可以運十萬斤,十天半個月內能抵達數千裏之外,而且隻需幾個人力……那麽……

他猛地發現,自己舊有的觀念,開始慢慢的崩塌。

實在太可怕了。

這就意味著,整個天下的事務,都將洗牌。

戰爭變成了另外一種樣子,不需要花費一年半載甚至數年的功夫進行前期的準備。原先號稱的百萬大軍,幾乎是十幾萬的戰兵,七八十萬的民夫組成,那麽……這世上再沒有百萬大軍,而民夫的數量也將暴跌。

來一場說打就打的仗?

還有賑濟?

還有商貨的流通?

還有……

曾經作為地方官的陳揚美當然更清楚,老百姓服徭役最主要的使用方向就是運輸,沒錯……運輸占了七八成的人力。

可如果……真是如張靜一所說的這般……那麽徭役要不要大量的減少和取消?

事實上,相比於繳稅,反而徭役是最沉重的負擔,一方麵是極辛苦,另一方麵是背井離鄉,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可能數月之間……都完全脫離生產。

要知道,每一次朝廷征丁,對於百姓們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事,為了逃避徭役的男丁,可謂是比逃避稅賦的還要多。

他是最了解地方實際情況的。

如果……真能到這樣的程度,那麽當初他做縣令的時候,所遭遇的問題就可以解決掉七七八八了。

此時,隻見張靜一又道:“除此之外,還有人的活動……一個人……若是以往要出遠門,跋山涉水,需要花費多少時日?可現在……便是千裏之外,也隻三四日的時間而已。我來問你,這對於地方治理,又有多大的妙用?陳公是做過縣令的,想當初,你從京城去你所在的治地任官時,花費了多少時日?”

“十一個月……”陳揚美下意識地道。

當初他任官的地方叫桐梓縣,這桐梓位於後世的重慶和遵義一帶,道路難行不說,而且距離京城,是實打實的幾千裏,這沿途若是遇到了雨雪的天氣,道路難行,還走不了,這一路走走停停的,十一個月……也還算是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