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時,薛貞比誰都要清楚,這顯然隻是開始而已。

方才還居高臨下,掌握人生死的刑部尚書,如今卻已被人質問,反而被人拿捏。

張靜一見他默然不答,便又大喝:“本都督問你,你的兒子強搶民女,罪惡昭彰,你知情嗎?”

薛貞抿著唇,依舊不答。

張靜一便道:“來人……動刑!”

幾個一直在旁待命的‘差役’便如狼似虎一般衝上來,劉和當先,手中舉著一個木牌子,對著薛貞的臉呼呼便拍下去。

薛貞慘叫起來,捂著高腫的臉,疼的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一旁的大理寺卿陳揚美顯然已看不下去了,惱怒地大聲道:“張都督,這是刑部……”

他話沒有說完,張靜一卻朝陳揚美冷冷笑道:“我在此審斷,你是什麽東西,這裏也有你說話的份!”

陳揚美勃然大怒,可此時,他感受到的是一股殺氣,不隻是張靜一,便是這一個個差役,也像要殺人一般。

至於方才還為他們叫好的軍民百姓,現在也一個個默不作聲了,居然沒有人為他們說話。

有的是當真被張靜一給震懾住了。

還有人則是心裏懷著憤怒,眼看著薛正罪惡昭彰,惡貫滿盈,再見這薛貞為了包庇兒子的醜態,讓人早已生出了反感。

天啟皇帝站在人群之中,隻屏息看著,他的表情隻是冷漠。

此時,張靜一目視薛貞,冷厲地道:“本都督問你最後一遍,你兒子做的事,你可知情!”

薛貞已是斯文喪盡,此時可謂是萬念俱灰,他試圖繼續抵抗,可一旁的劉和人等,卻讓他打心底的怕了,他隻能慌忙道:“不……不知……”

“不知道嗎?”張靜一道:“薛正除了強搶民女之外,還牽涉到妖言惑眾,勒索財物,這些你知情嗎?”

薛貞道:“不……不知……”

事實上,他是徹底慌了,滿腦子都是自己兒子的安危,又害怕引火燒身,最終燒到自己的身上,此時哪裏有方才的凜然正氣?

張靜一道:“你什麽都不知情?”

“不……不知道。”他矢口否認,而他也知道,他隻能否認。

張靜一笑了笑,道:“這樣看來……你隻是教養無方了。”

薛貞低垂著頭,此時腦子開始拚命的運轉,在短暫的慌張之後,畢竟身居高位之人,雖心頭依舊有著慌亂,此時卻已經在心裏開始權衡起利弊來了。

張靜一隨即卻道:“既然你什麽都不知情,顯然這些案子,你的兒子薛正就是主謀,依大明律,他為主謀,數罪並罰,當是什麽罪?”

這一下子,卻如晴天霹靂一般,讓薛貞稍稍恢複的理智,又再次崩塌。

張靜一見他不答,便道:“你不說,好,那我來說,此罪甚大,所以……問斬,抄家,對不對?”

“他隻是個孩子……”薛貞驚叫道:“如何能是什麽主謀?”

張靜一這下是忍不住的笑了,不禁道:“他年齡比我還大呢,竟也是孩子?你們薛家……看來五行缺孩啊。”

這是一句諷刺的話。

可聽在薛貞的耳裏,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張靜一不慌不忙的樣子,接著道:“不過,你兒子隻是問斬,倒也不急,這隻是冰山一角而已,現在我們該來審一審你了。”

薛貞又慌了,連忙道:“什麽……什麽意思。”

張靜一道:“上午的時候,你的兒子薛正便已被拘押,他已承認,你們薛家這些年來,日進金鬥,薛部堂,你說……你一個刑部尚書,每年的薪俸和宮中的賞賜卻是死的,我來問你,你們薛家……哪裏來的這麽多財產?”

薛貞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

這一手實在太厲害,順藤摸瓜,一個個的收拾,問出新的口供……

他慌忙著想要掩飾。

張靜一此時繼續道:“你不必狡辯了,你以為我張靜一隻輕信你那逆子空口白話?實話告訴你,一個時辰之前,你家的賬房和主事,都已請去了北鎮撫司,該說的,他們都已說了,你們不是一直喜歡引用律令嗎?不是口口聲聲祖宗成法嗎?那麽,我也用一用這祖宗成法,太祖高皇帝曾說,爾俸爾祿,民脂民膏。平日裏……你總是對人說,現在朝廷內憂外患,陛下還與民爭利,侵奪人的錢財,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你看,你自己也知道國家已經內憂外患,可你這錢財,又是搜刮來的哪裏的民脂民膏?百姓們已活不下去了,倒是你這刑部尚書,快活的很,那你說……是誰在與民爭利?你尚且知道……民脂民膏四字,可見你絕不是無知,而是明知國家艱難到這般的地步,卻還肆無忌憚,有恃無恐,搜刮民脂民膏,若是照太祖高皇帝的大誥中論罪,理應剝皮充草,以儆效尤。尤其是你身為刑部尚書,知法犯法,更該從重懲罰!”

薛貞聽罷,臉色蒼白,驚慌大叫:“你這是栽贓,是汙蔑……是汙蔑……”

張靜一眼帶嘲諷,笑著道:“是否汙蔑,自有定論,你以為我是來和你逞口舌之快的?我收押了你薛家這麽多人,你以為這些人是怎麽拿住的?我張靜一行事,光明磊落,所以……實話告訴你,你家已被抄了……”

被抄了……

一個個的噩耗,根本不給薛貞任何反應的時間。

當他還想著怎麽給兒子脫罪的時候,卻沒想到,張靜一早就預備了大量的人證物證,連書童和順天府的人都已拿住了。

當他還想著如何狡辯,想辦法營救兒子,從輕發落的時候,卻沒想到,張靜一已經開始追究自己了。

當他還想著為自己辯解的時候,結果……直接被抄家了。

“我乃刑部尚書,你擅抄我家?”薛貞厲聲大喝,臉上換上了滔天恨意。

張靜一泰然道:“你是刑部尚書,就更該知道,你所掌握的,乃是天下的刑名,此等重責,俱為你一人所係,現在傳出你貪贓枉法,錦衣衛徹查,當然是責無旁貸。當然,為了追求公正公平,所以……我也絕不冤枉你,在抄你家的時候,我還特意請了刑部給事中,大理寺少卿,都察院的禦史同去,不隻如此,還請了數十個百姓,一同去見證,好讓他們知道,我張靜一不似你這贓官一般,栽贓構陷,徇私舞弊!”

“……”

到了這個地步……薛貞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要被坑死了。

他忍不住潸然道:“你就這般打擊報複的嗎?你這是陷害忠良!”

張靜一大笑:“陷害忠良?你是忠良嗎?你若是忠良,那這天下人,人人都是忠良了!連那些流寇,都是慈眉善目,乃是一等一的良民。到了現在,你還敢跟我逞口舌之快?你家裏的那些姬妾,還有那些金銀……更不必說,你那床頭的各種玩意兒,甚至是書齋裏的**書**畫,你竟也敢自稱是忠良?”

薛貞的臉色越發蒼白,身子已慢慢的萎了下去。

實際上……到了這個地步,他已沒有辦法了。

其實張靜一要收拾似薛貞這樣的人,還真是簡單無比,倒不是說……他有什麽特別的殺手鐧。

其根本原因在於……人設。

是的。

不說搜抄出來的金銀,就說那些**書**畫,若是張靜一家裏藏著,大家也隻是一笑置之,畢竟張靜一本來就沒有什麽人設,他就是鷹犬,因為我道德底線低,所以我道德底線可以低。

這就如‘大昏君’天啟皇帝一樣,他就算不藏,大家都會想象他各種在後宮中的**。

可這些讀書人出身,作八股做敲門磚的人顯然是不一樣的,因為他們自己營造了一個道德先生的人設,一個個私下裏雖是男盜女娼,可台麵上,卻總是以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道德標榜自居。

真要徹查,所有和人性沾邊的玩意,這些家夥,十之八九,一個都不會落下,抓到了便是社死。

由此可見,營造人設雖是滿足了這些讀書人的道德癖好,可實際上,也是一層枷鎖。

張靜一此時冷冷地盯著薛貞,淩厲地道:“薛貞,你罪大惡極,到了現在,尚沒有悔過的跡象,既然要照著祖宗成法來辦事,來人,將這薛貞拿下,到時……剝皮充草,他的兒子,也是惡貫滿盈,這一對父子,豬狗不如,正所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時至今日,若是不誅滅此父子,又如何安民興邦!”

劉和等人聽罷,一時振奮,應諾一聲,便要將這薛貞拖拽下去。

薛貞仍舊不甘心,口裏大呼:“冤枉……我冤枉……張靜一……你……”

張靜一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而那些百姓,卻自覺地讓出了道路,他們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去看薛貞。

與此同時,張靜一則笑容可掬地看向了一旁的陳揚美二人。

這一張俊秀年輕的臉,這笑容……雖是如沐春風一般,卻在二人眼裏……很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