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內已是大驚。

那魏國公徐弘基已是清晰地聽到了火銃的聲音。

他目光沉沉,臉色大變。

這時候……他已開始漸漸的明白怎麽回事了。

於是他沉著臉,立即道:“不妙了!”

這三個字,讓不少人開始張望起來,顯得很是緊張。

可是……

也有相當一部分人,依舊穩坐在此,甚至麵帶微笑。

正是錢謙益人等。

錢謙益人等絲毫不見一點驚慌之色,隻靜靜地看著徐弘基。

他們在看徐弘基的表演。

如果說,鎮定的天啟皇帝等人在看戲的話,那麽錢謙益這些清流其實也在看戲。

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嗎?

哪裏有什麽不妙?

聯係魏國公拚死也要支持益王,再到他提出必須潞王繼承大統,而魏國公徐弘基則強烈反對的情勢來看。

很明顯……

他的布局是製造輿論,就如今日在酒宴上,無數人抨擊益王,支持潞王一般。

而徐弘基呢?

隻怕那所謂南京左衛的火銃聲,還有方才魏國公府外頭傳來的銃聲,也不過是魏國公自導自演的把戲罷了!

他想做什麽呢?以為製造出緊張的局勢,就能讓清流屈服?

可是不要忘了。

我輩之人,都是鐵骨錚錚的。

因而,錢謙益依舊臉色平靜,甚至慢悠悠地舉起了酒盞,喝了一杯水酒,而後……大笑。

他伸出了手掌,開始撫掌大笑。

他這一笑……

讓天啟皇帝和張靜一都不禁大為詫異,這樣居然都不害怕?

看來這已不是普通的反賊了。

徐弘基心裏開始慌了,此時聽錢謙益大笑,不由道:“錢相公,你笑什麽?”

“某笑可笑之人!”錢謙益長身而起,大義凜然地道:“莫非魏國公以為,局勢緊張,我輩就會服軟嗎?公爺也太看不起我輩了吧?無論如何,這風骨還是有幾分的,公爺莫非以為,憑借恫嚇,便可令我等就範嗎?”

徐弘基隻是額上冒汗,他心裏無數個念頭已是劃過。

左營出事,家裏門口都出事,莫非……是錢謙益這些人的所為?

他來不及細細咀嚼這些話。

錢謙益的話卻是鼓舞了許多清流文臣,眾人也都慨然大笑起來:“我等都是仗義執言之輩,豈會將此恫嚇放在眼裏,莫說隻是幾聲銃響,便是此時有人將刀架在脖子上,又如何?大丈夫為了氣節,無非一死而已,我等支持潞王,絕無私心,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是極,哈哈……”又有人大笑道:“若能效法我東林六君子,慷慨赴死,便死而無憾了!”

“我也願死。”

一個個人站出來,此時他們神氣十足。

徐弘基卻已顧不得這許多了。

他此時沒心思去和這些人扯皮,隻是急切地大呼道:“來人,來人……”

可顯然已無人回應了。

一旁的徐文爵也察覺到父親的異樣,便曉得,這絕不是父親的安排。

於是他也不由的急了,忙道:“父親,我去瞧……”

徐弘基卻是一把扯住他,卻是搖搖頭,他突然一臉悲涼,此時他漸漸開始明白了什麽,突然頹然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萬念俱灰地道:“老夫怎會與這些豎子共謀大事……”

啪……

有人拍案而起,大聲怒道:“魏國公豈可罵人?”

正說著,終於在夜色之下,一窩蜂灰色大衣的人已是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

這一下子,頓時引起了賓客們的恐慌。

許多人慌張地道:“你們是誰,你們要做什麽?”

喊這一句話的人,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的,隨即便有人拔刀,話也不多說,直接一刀將這人砍翻在地。

這人沒死盡,隻在地上發著慘叫,拚命蠕動。

如此一來……

大家才終於意識到……這是動真格的了。

轉瞬之間,無數人的臉色一片慘然。

有人已慌忙地鑽到了桌子底下。

原來卻是有一隊人抵達這裏,得知陛下等人在這魏國公府裏,於是決定立即采取行動。

這一個個穿著灰色大衣之人,如狼似虎地闖了進來,但凡有人阻攔,就立即格殺。

此時,賓客們卻是一窩蜂地朝魏國公的方向去。

畢竟魏國公是武人,人們下意識的覺得,靠著魏國公,會更安全一些。

魏國公則是臉色慘然,他灰敗著臉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這時,才有人從桌上站了起來,大笑著道:“何人?當然是流寇!”

魏國公隻覺得這青年有些麵熟,一聽流寇二字,頓時如晴天霹靂一般,他想到了什麽,臉色越加的難看,嚅囁著嘴道:“譚懋勳……譚懋勳何在?”

“譚懋勳已死!”說話的是天啟皇帝,他一步步地踱步上前,邊道:“區區數萬人馬而已,以為龜縮起來,朕就對他們無可奈何?其實不過是一群臭魚爛蝦,不足東林軍一握!”

此言一出……

就算是傻瓜,也已知道天啟皇帝的身份了。

徐弘基聽到這裏,已有一種萬事皆休的念頭。

數萬大軍啊,固守堅城……轉瞬之間……灰飛煙滅?

根據他們進入南京城的時間來看……至多也就堅持了一天?

這是何其恐怖的事!

即便是白起再生,也做不到這一點吧?

下意識的,他兩腿一軟,已是跪了下去。

這倒不是他認出了天啟皇帝,而是因為……他猛地意識到,在這種絕對的實力麵前,自己實在力不從心,一切的掙紮……竟都是枉然。

“陛……陛下……”徐弘基微微低著頭,期期艾艾地道。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驚失色。

人們麵麵相覷。

他們瘋了似的,打量著天啟皇帝。

像……

真的像……

在這裏的絕大多數人,其實都是麵過聖的。

雖然很多人隻是偷偷的遠遠看過這麽幾眼。

如今……經這徐弘基一提醒,才真正意識到了。

天啟皇帝大步流星地走著,道:“可不要叫朕陛下,朕早不是你們的陛下了,大明的天子,在你們這兒,難道不是益王和潞王嗎?”

這話帶著莫名的諷刺。

徐弘基:“……”

錢謙益一下子慌了神,他倒是極想努力地站直身體,而後大氣地罵天啟皇帝幾句昏君。

可是……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好像不聽自己的使喚一般,這腿腳……它怎麽就自個兒的彎曲下去了?

便是自己的嘴巴,竟也自動地張口,道:“陛下……陛下……臣等……糊塗啊,糊塗……”

接著捶胸跌足,悲不自勝。

也不知是因為被人抓住了現形,為自己未來的命運而慟哭,還是當真心裏生出了悔恨。

原本以為……這個時候,一定會有哪一個不開眼的人站出來,狠狠地斥責天啟皇帝一番。

畢竟……天啟皇帝的名聲很臭,臭不可聞,大家對天啟皇帝可謂憎惡到了極點。

可是……卻在轉瞬之間,當所有人意識到了什麽,這裏的所有文武,居然都毫不猶豫地拜倒在地,而後身子匍匐起來,行五體投地大禮,一齊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有人哀嚎道:“今得知陛下無恙,臣等……喜不自勝啊,陛下……”

更有人嚎啕大哭道:“吾皇生命,可追堯舜,今陛下駕臨南京,臣等有失遠迎,萬死之罪啊。”

“陛下……”

天啟皇帝笑嘻嘻的樣子,他現在真的一點都不生氣了。

反而回過頭,看一眼張靜一道:“倒是無趣的很啊,本以為,會有幾個真正的漢子呢!”

張靜一歎息道:“仗義總是屠狗輩!”

後頭半截話張靜一沒有說。

天啟皇帝已是大喇喇地走進了這大廳。

徐弘基這時候倒是猛地意識到了什麽,他慌忙地膝行到一旁,讓出了主位。

天啟皇帝則是一屁股坐下,看著這滿地跪著的百官,而後道:“情況,朕都清楚,你們也就不要再裝模作樣了吧,不就是造反嗎?造反也沒什麽?好像這天下,有誰不造反似的?”

“不過你們造反,有幾個錯誤,其一,臨時起意,沒有意識到造反最重要的是武力,朕聽說,你們在江南,還克扣了許多的軍餉,哎……愚蠢啊,敢做這樣的事,居然還視為你們賣命的人為丘八,就算是朕也不差餓兵呢?這其二呢,便是你們視造反為陰謀,這數十人乃至數百人,勾結起來,以陰謀詭計以圖大業,卻不知收買百姓,你們說,這樣能成事嗎?你們做朕的臣子,幹的不怎麽樣。做反賊,幹的也不怎麽樣,連流寇都不如。人家那些個流寇,已經開始提出不納糧的口號了,至少還曉得收買人心呢。你們卻是坐在這裏,每日飲酒作樂,美味佳肴,就這?”

一番話嘲諷意味十足!

“……”

短暫的沉默。

這簡直是一點臉都不給了。

不過好在,到了這個份上,也沒人打算要臉。

便有人道:“陛下……臣等絕無反心。臣受國恩,每日所思所想,都是為陛下盡忠職守,臣的忠心,天日可鑒啊,陛下……”

天啟皇帝和張靜一於是都朝這人看去。

是錢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