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建奴人,絕大多數都在夢鄉之中。

此時是拂曉時分。

是人睡得最沉,也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這突然的轟天響動。

起初大家原以為隻是外頭打了雷。

隻是這雷聲,竟是沒有絕盡一般。

在沈陽宮中的多爾袞也被驚醒了。

此時,他正睡在後妃的寢殿中。

這後妃不是別人,正是當初皇太極最愛的妃子。

多爾袞下意識的,穿著馬褲便下了炕。

此時已顧不得錦被中的嫂子了。

卻是急匆匆地走出了寢殿。

而後在寢殿外頭……

他看到了城中火光四起。

轟隆隆……轟隆隆……

從武庫到民宅,再到建奴人的軍營,從城樓到宮門,到寺廟……

沒有一處不是炸開。

那炸開的火焰,躥得老高。

整個沈陽城,在瞬間裏陷入了一大片的火海中。

宮中已是大亂。

幾個帶刀侍衛匆匆而來。

多爾袞略有驚慌,忍不住口裏大呼道:“怎麽,怎麽了?”

“主子。”

帶頭的侍衛拜下,哭喪著臉,顯然也是被驚嚇得不輕,他嚅囁道:“明軍……明軍用火炮攻城了。”

多爾袞頓時眼睛瞪大,一腳要踹翻他,口裏大罵道:“這……這怎麽可能!哪裏有這麽多的火炮,怎麽會有這麽多,城外才隻是數千人馬而已……”

這毀天滅地的炮擊,已讓多爾袞徹底的懵了。

戰爭的形式改變得太多,以至於,連此時軍事力量達到了巔峰的建奴人,也察覺到,自己徹底的落伍了。

那侍衛六神無主地叫喚著多爾袞:“主子……主子……”

“快,快點齊人馬,立即出戰,立即出戰……”多爾袞想起了什麽,此時此刻,與其這樣等死,坐以待斃,不如出城去拚一拚。

可這侍衛道:“宮外都亂了……到處都是亂兵,主子您不能出去啊,一出去……一出去……”

轟隆隆……

似乎有炸藥包,在武庫之中炸開。

於是,那武庫裏儲存的火藥,似也引燃。

緊接著,一團衝天的焰火,猛地竄入天際。

到處都是刺耳的慘呼聲,無數人猶如沒頭蒼蠅一般的亂竄。

宮中也亂了。

不少的侍衛,早已不知所蹤了。

貴人們個個驚恐尖叫。

多爾袞閉上眼睛,顯得極是疲憊,而後又重新張開。

此時,太廟也炸了。

他雙目赤紅,口裏道:“怎麽會到這樣的地步,怎麽會到這樣的地步啊!我承接汗位,並不曾有差池,上天何以這樣待我?明人那一群廢物,又怎麽會得此利器?”

他的怒吼之中,帶著濃濃的不甘。

可當他本想說,有本事那明軍和我堂堂正正的廝殺一場。這話,卻又咽回了肚子裏。

要知道,當初他們可是在北京城,打了一場的。

結果……已早有分曉。

野戰不成,守城也不成,眼下說再多也不過是呈口舌之快而已。

難道非要說,有本事別用火炮,別用火槍?

多爾袞無力地歎了口氣,此時連他,也沒有什麽主張了。

於是他道:“其他各旗……旗主何在?”

“不知在何處。”侍衛苦著臉道:“隻曉得今夜,乃是鑲紅旗旗主夜裏巡視宮中,聽說……已被炸死了,屍骨無存。”

多爾袞頓時打了個寒顫。

而就在此時,一個炸藥包,已飛入了宮中,而後落地。

就在他們的百丈之外炸開了。

而後,在衝天的火光之中,多爾袞見著幾個沒頭蒼蠅一般亂竄的侍衛,直接被炸飛,而後像布娃娃一般,倒在了地上,再也一動不動。

這等開花彈的威力,委實可怕。

若是再加上數百上千的開花彈,一齊在城中炸開,那麽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已經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力量了。

一輪炮擊之後,又是新的一輪。漫天的火雨,如期降下,卻像是沒有停息一般。

整個沈陽城裏,無數的建築都在燃燒,絕大多數的建築,都是木製,一遇明火,便借著風勢,瘋狂地躥出火苗來。

多爾袞搶了一把刀,他依舊還赤著足,在這寒冷的冬夜裏,他竟沒有發覺。

他茫然地帶著一隊侍衛,在宮中來回走動。

整個沈陽城,已被爆炸和大火燒得亮如白晝。

大金門的城門樓子也已燒了起來,那火焰帶著翻滾的濃煙,衝天而起。

多爾袞提著刀,卻是不知道該走向哪裏。

最可怕的是,他自信自己也算是勇悍,自幼學習弓馬,自然稱的上嫻熟。

可在此時,他發現自己提著刀,竟連自己的敵人都不知道在何處。

猛地。

他手中的長刀磕然落下。

哐當一聲。

便聽多爾袞怒罵道:“我要你有何用!”

……

此時,城中的軍民,已陷入了絕境。

這金城之內,到處都是收拾細軟的人。

大火已經四處蔓延。

而最致命的其實不是爆炸,爆炸所傷的,不過是十丈之內的人,這種爆炸,放在城中,更多是起著恐嚇的作用。

致命的甚至不是大火,而是那致命的濃煙。

這城中,還下著雪,所有的木頭,都是濕漉漉的,可城中依舊還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熊熊大火。

於是在烈火焚城之下,濃煙更盛。

躲無可躲的人,隻感受到了窒息,他們隻覺得頭越發的昏沉,呼吸越來越困難。

炮擊的目標,更多是在建奴人的軍營和武庫所在。

民宅的攻擊倒是不多。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大量的炸藥包,跌入了民宅之中。

畢竟,指望這個時候的火炮能有準頭,大抵是鄧健能多子多福的概率。

而在城外。

火炮沒有停歇。

既然不存在炸膛的風險,那麽火藥包又是管夠,自然而然,生員們自是毫無負擔地一次次的裝藥,一次次地發射。

前期,大家還是聽著哨聲的命令齊射。

而到了後來,炮聲隆隆,沒有停歇,火藥包裝填好之後,立即發射,也顧不得其他了。

於是乎……這可怕的炮聲,便一直轟隆隆的沒有盡頭一般。

無數的鐵桶噴吐著火舌,而生員們,已從方才的激動,現在卻變得機械起來。

這隆隆的炮聲,一直維持了整整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之後。

天亮了……

隻是……此時沒有黎明,也沒有穿破拂曉的烈陽。

天上依舊陰沉沉的,雪絮紛飛。

這雪絮拍打在人的臉上,而後慢慢凝結成了水滴,帶著刺骨的冰寒。

天啟皇帝嗬著白氣,繼續看著遠處。

那沈陽城的城門樓子,已是燒去了大半。

城牆處,出現了幾處的坍塌。

城中本是自這裏看去,還可看到的屋脊和亭台,如今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一切盡為灰燼。

城中的火焰和滾滾的煙塵,依舊漫天。

以至於站在這裏,那雪絮似乎也被煙塵熏黑了,拿手一捏,雪絮化為了黑水,有一股炭焦味。

天啟皇帝慢慢地拔下了耳塞,從耳孔裏取出了棉條。

而後籲了口氣,此時,他回頭一看。

卻發現毛文龍此刻瞠目結舌的,就那麽立在那裏,如冰雕一般。

後頭的孔有德,更是一臉茫然,似是飽受驚嚇。

天啟皇帝朝毛文龍笑了笑道:“毛卿家,你看……如何?”

毛文龍此時依舊腦子嗡嗡作響,耳朵也好像進了蟲子一般,嗡嗡嗡的。

他總算還能聽到天啟皇帝所說的話,於是努力地拍了拍耳朵,才道:“天佑大明啊……”

此時此刻,除了天佑大明這句之外,毛文龍無法再說出更好的話來表達,他畢竟是粗人,不是文人,吟不出詩,作不得賦。

說罷,毛文龍已是老淚縱橫。

他是真的嚇著了。

這是何等驚天的力量,這樣的力量,說是毀天滅地也不為過。

此時的毛文龍隻想到了一件事,心裏禁不住激動萬分,淚水漣漣地道:“咱們東江的軍民百姓……可以回鄉了……”

回鄉……

孔有德聽到此二字,禁不住顫栗。

可以……回鄉了。

天啟皇帝則是笑了笑道:“別急呢,這不是城還沒攻下嗎?依著朕看,這建奴人沒有這麽快屈服的,朕的炮兵,得歇一歇,讓他們先吃頓飽的,待會兒,再給這城中的建奴人來兩個時辰,他們若是還不服,那就打到他們徹底服氣為止。”

雖是吹噓了一番,覺得自己臉上有光。

可刹那之間,天啟皇帝遙想當初,努爾哈赤攻此城時,又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如今數十年的基業,如煙散去,當初的意氣,也一切成空。

沒來由的,天啟皇帝在這漫天的硝煙之中,竟也有幾分感動。

他鼻子一酸,禁不住道:“數十年,數十年了啊,數十年來,朕的祖宗們殫精竭力,為這遼東的局麵,可謂憂心如焚。數十年來,無數的百姓,為了躲避戰火,而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慘死於此。那麽多的忠臣,將熱血灑在了這裏……如今……朕終於來了,朕來了。”

深吸一口氣,天啟皇帝振奮精神,口裏嗬著白氣,而後道:“這都是張卿所賜,是東林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結果,張卿是朕之子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