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合天津衛守備的奏疏,再加上這一份尼德蘭人送來的國書。

某種程度而言,大家感受到的,是一手棒槌,一手蘿卜的威脅加利誘。

當然,這一手,飽受無數權謀熏陶的大明君臣們,看著就覺得可笑。這屬實是權謀裏最低劣的一種,純粹是來惡心人的。

當權謀的質量不高,不代表君臣們掉以輕心,因為問題很嚴重。

嚴重到什麽程度呢?

天津衛這個地方,乃是整個大明的咽喉之地,打個比方,比如有人想要來玩威脅那一套,像建奴人一樣去遼東,或者像倭寇一樣在東南沿岸騷擾,大明的反應,可能都會慢上半拍,等到問題嚴重了,才不得不極力去解決。

可天津衛不一樣,天津衛它靠海,就意味著,這些艦船距離天津衛咫尺之遙。同時,天津衛距離京師,不過幾個時辰,這裏乃是京畿重地。

而真正可怕的,是這裏乃是南北運河的節點。

運河乃是大明的命脈。

大明王朝能夠延續,就是靠運河控製江南,同時,將江南的大量糧食,源源不斷的輸往京城,這才能確保京城能夠號令天下。

而一旦,這裏出現任何的意外,那麽就意味著,南北的運輸中斷,京城成為了一座孤島。

更可怕的是,若是有海上的敵人,出現在天津衛,豈不是意味著被,京師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在別的地方耀武揚威,那叫門前耍大刀,這確實是侮辱。

可是你跑來天津衛,就等於是在闖到了我家臥室耍大刀,這是啥?

這就是**裸的威脅和挑釁。

至於國書之中的謙卑態度,非但不可能有助於緩解這種對於大明的奇恥大辱,反而會令大明有一種你不但侮辱我,還侮辱我智商的感覺。

於是,朝廷立即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討論。

討論出來的結果就是,增兵天津衛,斷絕於尼德蘭人任何往來,立即命廣東布政使司驅逐在澳門的佛朗機人,反正佛朗機人和尼德蘭人一個樣,都給我滾。

除此之外,命廣東、福建海路巡檢司,隨時待命,自澎湖一帶作為跳板,掃清小琉球的尼德蘭人。

畢竟,這一次百官還真沒有幾個勾結尼德蘭人的,這些艦船的帶來,立即引發了滿朝的怒火,幾乎是眾口一詞,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天啟皇帝也很惱火,他闔目,隨即便淡淡看了張靜一一眼,正色問道:“張卿,以為呢?”

“陛下……”張靜一道:“臣早就預料到,尼德蘭人會來了。”

事後諸葛亮?

馬後炮?

群臣看向張靜一,他們俱是一臉錯愕。

你他娘的早知道,那為何不說?

早預料到你個鬼。

張靜一還真預料到了。

從開始安排人去向尼德蘭的銀行儲蓄開始,張靜一便知道,尼德蘭人一定會出現。

這不是他神機妙算,而是他了解尼德蘭人。

尼德蘭為了生意,是敢於做任何事的。

起初,他們來到他們所認為的遠東,就是希望能借貿易生財,通過將絲綢和瓷器運到歐洲,攫取財富。

可現在,他們顯然發現了一個更大的財源,就因為大明皇帝殺了一些商人,導致不少的漢商向銀行存款。

短短的時間,居然儲存了如此龐大的資金。

可見大明的富庶,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之外。

金融,曆來是最掙錢的,比貿易還有著更大的利潤,吸引儲蓄,有了這些儲蓄的資金,隨便拿出去放貸,不需要承擔任何的風險,幾乎就可以旱澇保收,隨隨便便從歐洲各國的國庫中,得到超過一成以上的貸款利息。

荷蘭人見錢眼開,頓時開始對大明刮目相看,他們意識到,這個國家還暗藏著無數的財富,那麽,就一定會想盡辦法,前來大明交涉。

此番前來,隻怕除了表達通商的願望,更是希望能夠將他們銀行的業務,深入至大明的腹地。

畢竟澳門那地方,實在沒有什麽影響力,最多輻射些許的漢商,若是銀行能進入京城,或者進入蘇杭,隻怕這儲蓄的資金,能有十倍、百倍以上。

這是多麽大的業務。

為了這個,隻怕要拚命了。

當然,張靜一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尼德蘭人的威脅,居然如此的**裸,這是生怕大明皇帝不肯答應,索性直接來了個炮艦外交。

炮艦外交啊,特麽的,自己居然能夠撞見。

群臣俱是看著,臉色非常不好看,似乎對他產生了某種質疑。

張靜一很淡定,神色淡淡地說道:“所以臣早就做好了準備,此番尼德蘭人既然敢來,我大明若是拒而不見,這隻怕很不妥,就怕不知內情的人,說我大明畏懼那尼德蘭人呢,我大明乃是禮儀之邦,陛下何不見一見這些尼德蘭使節,先禮後兵呢?”

先禮後兵……

百官們的態度開始有些分化,有人覺得張靜一說的確實有一些道理。

也有人覺得,此舉隻會助長氣焰。

於是又吵的不可開交。

“陛下,臣覺得此事從長計議,先禮後兵是對善者,尼德蘭人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臣附議。”

吵雜的聲音令人頭痛,天啟皇帝啪的一下拍案,沉聲道:“好啦,爭吵無益,既如此,見一見也無妨,張卿所說的先禮後兵,深得朕心。等見了他們,申飭了他們的罪行,再大動幹戈便是了。”

一場爭議,就此結束。

天啟皇帝卻依舊還是怒不可遏。

威脅天津衛,這是決不能容忍的。

也就是張靜一在這邊極力支持見一見,如若不然,天啟皇帝也絕不走先禮後兵這一套了。

他怒氣衝衝的回到了西苑,大罵了一通,轉過頭對魏忠賢道:“魏伴伴,讓人去天津衛打探一下這尼德蘭人的虛實。”

魏忠賢哪裏敢怠慢,忙是行禮:“遵旨。”

……

澳門。

阿姆斯特丹銀行。

此時銀行的規模,已在這接近小半年的時間裏擴大了。

這澳門的銀行,已經開始成為了整個遠東區域的分行,控製著整個遠東區域的業務,再不是一個尋常的小分行。

而原來的行長,現如今也已榮升,甚至還有傳言,可能到了明年,他將進入董事會。

這一切當然來源於位於澳門的阿姆斯特丹銀行的業務爆漲。

現在,整個銀行內部,已經備受鼓舞,人們深深的相信,在這大明帝國,有無與倫比的龐大財富,在向人們招手。

行長的書信,用快船送出。

緊接著,位於馬六甲的尼德蘭東印度公司和銀行高層們得知了消息之後,迅速的做出了反應。

尤其是東印度公司,在馬六甲一帶,為了牢牢控製住遠東,扼守住這一條黃金水道,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馬六甲設置了高一級的機構,並且設置了總督。

擁有一切東方業務的外交和軍事權限。

銀行的幾個董事,也常年駐紮於此。

他們在確定了消息之後,火速趕去大明,為了擴張銀行的業務,做好了和大明帝王刺刀見紅的打算。

而這一切,居然都源於澳門貿易點小小銀行。

此時,銀行的業務,還是如往常一樣,所有的夥計們按部就班,等待著新的主顧們上門。

不過這些日子,前來儲蓄的漢商日益減少了。

這令人有些沮喪,於是大家懷疑,漢商們對大明皇帝的恐懼,開始消散,除此之外,便是澳門畢竟隻是一個小地方,絕大多漢商對這裏都很陌生。

突然生意一落千丈,總難免會有一些沮喪。

可今日……

卻突然有一人慢吞吞的走了進來。

見來的是漢人,立即一個受雇的漢人夥計便上前,笑嘻嘻地道:“客官,可是來存銀的嗎?”

來人道:“取錢。”

“取錢?”這夥計笑了笑,也同樣殷勤地道:“客官,裏頭請,不知客官尊姓大名。”

這人道:“姓王,王程。”

夥計請王程坐下,笑著道:“客官,您的存款單據……”

王程翹著腿,隨即,將一張存款單往桌上一拍。

啪。

夥計忙是將存款單接過,低頭一看,紋銀五萬兩,他笑著道:“客官稍待,我這便去提銀……”

說著,自是去辦理手續了。

隻要有生意,無論是存銀還是取銀,夥計們都是熱情的,雖然這五萬兩銀子不算少。

可就在夥計打算去金庫的時候。

這時,卻又有一個人來。

這人進來之後,和王程對視了一眼。

王程笑了笑,臉別到一邊去。

這人道:“夥計,快來,我來取銀了。”

那夥計聽罷,便不得不折返回來,笑嘻嘻地道:“今日取銀的倒是不少,不知客官要取多少。”

“不多,十萬兩。”這人笑著道。

而此時,夥計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一些難看起來。

今日這登門的,怎麽都是取款的,而且都是大額的取款。

他依舊笑著道:“那麽……小人……”

他正艱難說著,卻又見幾個漢商聯袂而來。

這一下子……夥計突然開始覺得有些異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