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一夜未睡,對他而言,這唯一的兒子,幾乎等於是他的**。

這一兩年的振奮,某種程度也源於自己有了一個繼承人。

他從前的孩子早夭,正因為如此,才格外的在乎這個獨子。

隻是的天啟皇帝萬萬沒想到,自己似乎又要麵對一次喪子之痛了。

當初是一群亂黨,讓自己的孩子死了。

而如今,仿佛曆史重演。

後宮之中,已是一片哀鴻,幾乎每一個後妃,似乎都牽掛著這紫禁城裏的唯一一個孩子。

而天啟皇帝則愣愣地呆坐在暖閣裏,他時而大悲,時而各種幻想,似乎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自己是上天的兒子,命運不至這樣對待自己。

可當他清醒一些,又見到了現實。

現實就是,魏忠賢跪在了他的腳下,他枯坐了一夜,魏忠賢也跪了一夜。

魏忠賢是宦官之首,可宮裏卻發生了這樣的事,無論這宮中上萬的宦官,畢竟人多嘴雜,魏忠賢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一個個看管住,可再怎樣解釋,也無法解釋自己的失職。

這件事,太大了,這麽大的黑鍋,他魏忠賢不背,誰來背著?

“陛下……”

就在此時,有宦官匆匆而來,低聲道:“陛下,張妃已昏厥過去了。”

“知道了。”天啟皇帝一臉麻木,心已傷透了,隻是歎了口氣道:“請禦醫吧,她這做母親的,痛失了孩子……這要怎樣肝腸寸斷呢?”

說到這裏,天啟皇帝便又忍不住哽咽。

可自己也是孩子的父親啊,自己將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天啟皇帝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針紮了無數次。

於是,他想到了自己的職責,他還要堅持下去,不是因為他是天下之主,而是因為……他要報仇雪恨。

從前失去了一個孩子,現在又失去了一個。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那些人。

天啟皇帝從未有過這樣的憤怒,一股滿腔的仇恨,已占據了他的心智。

他淡淡道:“田爾耕還沒有消息送來嗎?”

魏忠賢此時見陛下開了口,卻一點都不輕鬆,小心翼翼地道:“他親自帶隊,一個個搜查,不敢遺漏,隻是……現在還沒有消息。”

“廢物。”天啟皇帝惱怒地道:“這般大張旗鼓,這不就是擺明著我們在找孩子嗎?那些亂黨就算再愚蠢,也斷然不會這樣容易被找到。”

這是實話。

可是魏忠賢也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至少暫時而言,不用這種笨辦法又如何?他們投鼠忌器,隻有一遍遍的掃**,雖然明知道找到孩子的機會微乎其微,可至少也顯得自己出了苦力,可以減少一些罪責。

天啟皇帝緊綁著臉道:“張卿,不知如何了?他去放了田生蘭,這些賊子,終究還是得逞了啊!魏伴伴,你說,他們得到了田生蘭,會願意將孩子安全的放回來嗎?”

魏忠賢隻能道:“陛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他是有福氣的人……”

這顯然是一句廢話。

不過廢話之中也隱含了一個訊息,賊子是不可能放人的。

他們要挾了一次,就會要挾第二次,直到將這太子的價值,吃幹榨盡,而最後的結局,隻怕是凶多吉少。

因而魏忠賢沒有指望那些亂黨的善心,而是將一切的希望,放在了長生殿下自有皇天庇佑上頭。

魏忠賢說到這裏,已是哽咽起來,道:“陛下,終究是奴婢該死,奴婢百密一疏,竟然……如此大意,若非是奴婢如此,殿下……”

天啟皇帝本想痛罵幾句,可最終苦笑:“等張卿吧,等張卿來回話。”

天啟皇帝站起來,又坐下去,一時手足無措,最終歎了口氣。

此時,晨曦的曙光初露。

外頭有腳步傳來:“陛下,田指揮求見。”

天啟皇帝頓時忙道:“傳來。”

田爾耕匆匆進來,先是臉色疲倦又蒼白的行了個禮;“陛下,臣忙碌了一夜……”

天啟皇帝急道:“有眉目嗎?”

“有。”

一聽田爾耕這樣說,天啟皇帝仿佛看到了一道曙光,便立即道:“怎麽,找著了?”

“臣找到了七十多個年紀相仿的孩子,看著……有些像太子,隻是……一時也無法分辨,所以臣特來請陛下,尋一個宮中時常見太子的人,去瞧瞧。”

天啟皇帝一聽,心冷了。

太子平日裏,可是從不見外臣的,除了他的外公和幾個舅舅,其他人,還真沒見過此時的長生。

而北鎮撫司,自然是盲人摸象,眼下是病急亂投醫,隻知道現在的太子,已經接近兩歲了,大抵知道一些特征。

這時代沒有相片,即便是畫像,也沒辦法精確,因而……但凡是符合特征的,統統都搜尋了來,七十多個,是田爾耕一夜辛勞的結果。

天啟皇帝聽罷,卻是勃然大怒,厲聲罵道:“朕痛失了孩子,你卻跑去搜尋別人家的孩子,也讓那些孩子們的父母痛不欲生嗎?亂黨豈會如此愚蠢,任你們這樣的搜尋,便輕易將孩子搜到的?”

田爾耕看著怒極的天啟皇帝,不禁心驚膽跳,連忙道:“陛下,臣……確實有些過了頭,隻是……隻是為了搜尋到殿下,臣……哪怕是萬一的希望,也不敢放過啊,臣萬死!”

天啟皇帝氣的差點說不出話來,此時的他,真不知是該宰了這田爾耕,還是誇獎他。

你說這人辦事混賬,可他這樣做,終究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你說他是為了自己的孩子,這個人辦的卻是這般糊塗的事。

於是天啟皇帝冷著臉道:“放了,立即將所有的孩子都放了,你也為人父母過,竟也能做出這樣的事,混賬,給朕滾出去。”

田爾耕直接嚇得臉色蒼白,忙是請罪,接著連滾帶爬的出殿。

好在這時候,又有宦官急匆匆地進來道:“陛下,新縣侯求見。”

天啟皇帝重重歎息,忍不住眼睛微紅,錦衣衛能幹的,就是這些,看來……是真的沒有什麽線索了。

他幽幽地道:“傳進來,傳……他進來……”

張靜一闊步進來,朗聲道:“臣見過陛下。”

天啟皇帝凝視著張靜一道:“如何了?將那田生蘭交給那些賊子了嗎?賊子們見過了沒有,是什麽樣子?孩子……還有希望嗎?”

他一連串的問出了許多的問題。

張靜一則道:“陛下,田生蘭還在臣的手裏。”

“什麽?”天啟皇帝身軀一震,他想到了那些字條,字條裏可是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不交出田生蘭,長生的命也就不保了。

天啟皇帝覺得整個人一陣眩暈,悲從心來。

張靜一看著天啟皇帝悲痛的臉色,忙道:“陛下,那幾個賊子,已經拿住了。”

“拿住了?”天啟皇帝道:“孩子在他們的手上?”

“不在。”張靜一認真的道。

天啟皇帝連忙問道:“那麽……為何要拿他們?”

“因為他們是亂黨啊。”

天啟皇帝:“……”

眼看著天啟皇帝臉一抽一抽,說不出話來。

張靜一隨即道:“因為……臣預計,太子殿下並不在他們的手裏。”

天啟皇帝忍不住挑眉道:“不在他們的手裏,你這是什麽意思?”

張靜一道:“臣思量過,起初的時候,也很驚慌,此時他們又來要挾,便更加心慌了。不過後來,臣想到了一件事。”

天啟皇帝目瞪口呆地看著張靜一:“什麽事?”

張靜一道:“魏哥早就得到了示警,在宮禁的防衛上,也算是上了心的。除此之外,還有就是……田生蘭才開始交代沒幾天,就發生了這件事……這……有些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天啟皇帝心裏急得不得了,你這家夥,怎麽說話總說一半。

張靜一道:“這麽大的事,要下定決心,同時還要進行周密的計劃,需要一個過程,幾天時間是遠遠不夠的。不說其他,臣預計過,要辦這麽大的事,得必須找到人裏應外合。得找外頭接應的人,而且還需要在夜裏,火速的將孩子轉移出城。那麽勢必要立即收買信得過的城門守備……除此之外,還有各方麵的人手……”

“臣預計……這樣的人,至少需要三四十個,這些人不但要忠心耿耿,而且要做到絕對的行事可靠。當然,若是三五人,對於某個亂黨而言,還是容易找到,可是……數十個,而且在幾天之內,想到方案,確定人選,甚至是在宮中的防備加強的情況之下,陛下認為……這容易做到嗎?”

天啟皇帝皺眉,其實他根本沒心思想這個。

於是他悶悶地道:“可是,長生確實走失了。”

張靜一此時目光如炬,沉聲道:“那麽……還有一個更節省人力,並且更周密的方案……”

天啟皇帝的眼睛,頓時張大了一些,直直地看著張靜一,緊張地道:“什麽?”

張靜一一字一句地道:“太子……就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