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購棉花,教授人紡織,這些統統都是費時費力的事。

張靜一每日要去當值,所以隻能將這事托付給王程看顧著。

王程雖然也要當值,可畢竟,在百戶所裏行動自由,去點了一個卯,打著巡街的名義,便可以不見蹤影。

反正……也沒人理你。

倒是張靜一入宮,他心裏有些擔心,宮裏失蹤了一個宮女,說不定會大肆的追查,而且這個宮女,可是有名有姓的啊。

畢竟,皇帝臨幸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專門記錄在案,這是宮裏的規矩,哪怕隻是一個小小宮女,也不能免俗。

這樣的宮女不知所蹤,誰知道會不會引起重視。

直到張靜一從進入宮門,一路走到了西苑,終於默默地鬆了口氣。

宮裏很平靜,就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張靜一收拾起心情,便進了勤政殿,剛好看到天啟皇帝正皺著眉看著一份奏疏。

他顯得怫然不悅的樣子,嘀咕著:“又是要錢,無底洞啊,朕總是喂不飽他們。”

魏忠賢站在一旁,安慰道:“陛下……內閣那兒……”

“朕知道了。”天啟皇帝隨口道:“此事,朕再想想吧。”

說著,天啟皇帝見張靜一進來,不禁勉強露出了一些笑容:“張卿,朕所造的東西,用起來可順手?”

張靜一立即道:“十分順手,而且還省了一大筆銀子,效率也大大地提高了,陛下此舉,真是福澤蒼生啊。”

福澤蒼生……

魏忠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抬頭看著殿梁,就差吹幾聲口哨,表示一下自己對於這等溜須拍馬之徒的不屑了。

天啟皇帝當然也覺得這話說的有些重了,啞然失笑道:“朕自己知道,朕的這些小愛好可沒有什麽用,不挨天下臣民們的罵就算不錯了,至於蒼生……這可顧不上。”

張靜一想要解釋,天啟皇帝便隨即道:“你等著,朕這裏有些事要處置。”

說著,又低下頭來,認真地去看奏疏了。

這些日子,天啟皇帝變得忙碌起來,畢竟臨近歲末了,朝廷有許多事要處置,哪怕來年開春的不少政務,也要提前布置。

別看天啟皇帝極少上朝,也懶得去見大臣,卻通過內廷和司禮監,決定著許多的事。

他是個有想法的人,偶爾提出自己別出心裁的東西。

當然,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幹不成的。

要嘛內閣和六部上奏,表示陛下,臣妾……不,臣做不到啊。

等天啟皇帝龍顏震怒,申飭一番,於是大臣們又湊一起,圍繞著陛下的旨意開了幾十個大會和小會,進行了激烈的討論,最後決定擁護陛下的主意,紛紛表示陛下實在太睿智了,臣等一定要奉旨而行,盡忠職守。

然後……各部在一陣讚同和睿智聲中,個個伸手來,要錢!

陛下的辦法很好,既然要這麽幹,總得給錢吧,皇帝不差餓兵。

一聽要錢,天啟皇帝這時便消停了,驟然之間,開始變得佛係。

大臣們不傻,天啟皇帝也不傻。

朕若真給了這個錢,十之八九,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

再過幾日,君臣們似乎都有了默契,之前熱議的事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憑空消失了。

滿朝都在裝死!

張靜一每日在這勤政殿裏,看的目瞪口呆,臥槽,原來你們是這樣玩的啊。

他陡然發現,這大明朝,它不完沒天理了,以前張靜一以為治理天下便是玩戰略遊戲,皇帝想幹啥了,出個點子,然後暴兵的暴兵,減稅的減稅,繼而軍事力量提高,民心得到了提振。

可越是每日看著天啟皇帝處置這些軍國大事,張靜一才知道,治理天下說是玩戰略遊戲也並不過分,隻不過是用奔騰2處理器,用著DOS操作係統,在玩文明3,你鼠標點一下,好了,然後電腦黑屏……緊接著,循環重啟……

好在這時候,天啟皇帝疲於奔命,張靜一卻可以忙裏偷閑。

又過了半個多月,初冬剛至,這北京城便已是銀裝素裹,鵝毛大雪紛飛。

小冰河期之後,京城的雪越發的頻繁,無孔不入的冷冽在北國肆虐。

卻在清平坊裏,一家棉布的鋪子開張了。

貨架上,統統都是紡織好的棉布。

當然,大多都是素色,染色是要花錢的,以當下人們的消費水平,想穿上帶顏色的衣服,還真得有點家底,畢竟這裏不是橫店影視城。

張靜一心情很激動,上午開張,便趕著去當值了,吩咐兩個兄長在這好好看店,先看看效果。

這張家的店,其實還是頗受人關注的。

畢竟,這滿朝文武,做買賣的也有,可人家是偷偷摸摸的做,大抵是讓自己的親信家人,或者是奴仆出麵,或者和商賈合夥。

張家卻是大張旗鼓,生怕別人不曉得似的。

再加上這清平坊來往的人雖然大多貧寒,可行人卻是不少。

這店開張沒多久,便有幾個人進來。

為首一個,顯然是外地進京的人,他打量著門臉,進去,卻見這裏擺放著一排排的貨架,貨架上陳放著許多的布匹。

隻是……這是什麽布……

摸了摸布紋,似乎和其他各地的布有些不同,布匹的織法和其他市麵上所見的大相庭徑,不過……布匹很綿密,分明這布不像是鬆江布那樣的上等貨,可這織工……卻遠勝那些知名的布匹。

來人覺得很稀奇,心裏生出了興趣。

他叫陳六先,也做著一些小買賣,因而也有一些見識。

於是陳六先走向櫃台。

卻見在櫃台後,兩個人坐在條凳上,正在鄧健和王程二人。

二人都是翹著腳,口裏磕著西瓜子。

“啊呸!”鄧健將瓜子殼自嘴裏吐出來,眼睛斜著,瞪著陳六先。

陳六先被這眼睛一瞪,突然覺得有些不安起來,後襟涼颼颼的。

“你來幹啥?”鄧健依舊翹腳,用一種審問的口吻。

“我……我……我來問問……這布……”

鄧健身軀一震,抖擻精神:“買布?”

陳六先撥浪鼓似的搖頭:“不不不,隻是先來看看,來看看!”

鄧健一聽,不禁失望,隨即,他忍不住咆哮:“不是來買布,莫非是來消遣爺爺的?”

陳六先已嚇尿了,臉色蠟黃,口裏道:“我……我……”

“哎呀,我這小暴脾氣!”鄧健更是大怒,接著從櫃台下,哐當的抽出了繡春刀來,隨即又啪的一下,拍在了櫃台上:“狗東西,你買不買?”

一旁的王程嚇了一跳,連忙起來,一把拉扯著鄧健,口裏道:“二弟,二弟,我們做買賣,做買賣呢,不要總動刀動槍。”

陳六先見邊上有人攔鄧健,方才雖嚇得心跳到了嗓子眼裏,腦子裏隻浮現出黑店二字,現在卻稍稍放寬了一些心。

隻是又聽拖拽著鄧健胳膊的王程道:“要打要殺,那也等人家不買再砍不遲,何況這裏畢竟是內城,在這裏砍殺,終究不好看,須拉到城外的城隍廟再結果了便是,我們是錦衣衛,又不是那殺千刀的土匪,怎好這樣沒有顧忌。”

噗通……

陳六先不爭氣的腿,啪嗒一聲跪地,此時他已麵如死灰,口裏嚅囁了老半天,方才戰戰兢兢道:“我才剛娶妻,上有老母,饒命啊……”

鄧健聽到娶妻二字,頓時如遭雷擊。

連這樣的貨……也娶了妻?

哎呀呀,我的這……暴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