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張靜一才去當值。

他現在有心事,對於那宮女的事,總有一些不放心。

等張靜一去當值的時候,天啟皇帝似乎也是剛剛醒來不久。

洗漱之後,用過了午膳,見張靜一心事重重的樣子,於是道:“怎麽,你有心事?”

張靜一連忙道:“陛下……卑下……”

張靜一陡然吃驚起來,心裏有了秘密,總覺得隨時可能被人洞悉一樣。

他甚至衝動的想著,索性將這宮女的事稟報出來。

可看了看身邊無處不在的宦官,卻還是壓住了內心的欲望,連忙道:“是……卑下在造一個木器,隻可惜繪了圖紙,請了許多能工巧匠,他們都沒有辦法。”

“是嗎?”天啟皇帝驟然來了興趣:“你要造的是什麽?來,給朕看看。”

“這……”

張靜一有些難為情。

可天啟皇帝卻是興致勃勃,非要張靜一重新繪製一幅圖紙來給他看。

張靜一便也不客氣了,將自己要造的東西繪製出來。

這一看,天啟皇帝頓時眼睛一亮,忍不住道:“有趣,有趣,裏頭的許多製造方法,確實有些不同,這……是織布機嗎?怎的是這樣的形製?來,朕再細細看看。”

天啟皇帝拿起圖紙,看得很認真,有些時候,他看不明白圖紙中的內容,便詢問張靜一,張靜一也一一解答。

天啟皇帝便興趣更濃厚了,沉吟良久道:“你請外頭那些匠人,他們大多都是榆木腦袋,哪裏懂得變通,怎麽造得出來?你來尋朕,便算是找對人了,怎麽,這就是你的買賣?”

張靜一老實道:“是。”

“能掙錢?”

張靜一想了想:“嗯,很掙錢!”

“嗬嗬……”天啟皇帝笑了笑。

張靜一道:“若是陛下能造出這織機,將來若是掙了大錢,到時定要將兩成的利潤奉上……”

天啟皇帝不為所動,一副寡淡的樣子:“不必啦,舉手之勞而已。”

兩成利潤?

當朕叫花子?

就你這點蠅頭小利?

朕隨便一個礦監,都不知掙多少呢。

天啟皇帝很淡定地道:“圖紙留在這,朕明日之前造好,當然,其中一些工藝會小小的改進一下。你這圖紙……有些地方要改。”

天啟皇帝在這時候,顯露出來的,簡直就是掃地僧的氣質。

就好像這難倒了無數人的圖紙,在他眼裏不值一提。

當然,他確實有吹牛的本錢,天啟皇帝對這玩意有著極高的天賦,姓朱的人……確實變態的比較多,往往能把興趣愛好玩成大宗師的水平。

於是到了第二日,一個織布機便送到了張家。

張靜一回到府上才知道,陛下特意命人送來的,於是圍著織布機轉了很多圈!

在確認這玩意能用之後,張靜一還發現,陛下送來了一張新的圖紙,隻是這圖紙……對工藝進行了改良。

上頭似乎還有說明,大抵講明了有些地方為何要改,改了之後,又有什麽效果。

大抵意思是,大道至簡,之前張靜一的圖紙過於複雜,這大大增加了工藝的難度,而天啟皇帝則在不變動功能的前提之下,將這織布機的製造工序大大的減少。

總而言之,不隻是將東西造出來了,連設計和製造的工序也大大的簡化。

“這簡直是藝術品。”張靜一試了試,隨即將兩個兄弟找來:“兩位兄長,現在有一件大事交給你們辦,我們張家能不能發財,就看今日了。”

“發財?”

“大兄,你去尋一些婦人,噢,就尋清平坊的那些婦孺,讓她們試一試這織布機,看看能產出多少布。”

“為何不讓我去尋婦人?”鄧健義憤填膺地道:“三弟是不是對我有什麽嫌隙?”

“二哥。”張靜一老半天才憋住一句話:“這裏頭水太深,我怕二哥把握不住自己。”

聽說要做生意,張家上下其實是不太認同的,尤其是張天倫。張家祖祖輩輩,都是世襲錦衣衛,靠搶為生,做生意,這等於是跨越到了另外一個領域,根據他多年的經驗,但凡是跨越了領域的事,往往就沒有成功的。

他將張靜一叫到麵前:“兒啊,爹有沒有和你說過三叔公的事。”

張靜一不解地道:“三叔公?”

“對,就是你祖父的一個兄弟,他是次子,所以沒有資格承襲世職,於是便也和你一樣,想著做點買賣,結果你猜怎麽著,血本無歸,也因為此事,便氣死了。”

張靜一:“……”

“敢問父親,這位三叔公,做的什麽買賣?”

張天倫道:“聽說在嶺南賣皮貨。”

張靜一:“……”

這哪裏是做生意虧死的,這是蠢死的。

嶺南便是廣東,皮貨……是用來取暖用的。

張靜一依舊一意孤行,張天倫也拿他沒有辦法了。

這兩日除了當值,張靜一便都在忙碌著請匠人按著天啟皇帝的圖紙打造織布機的事。

還真別說,自從天啟皇帝重新設計之後,匠人們製造起來方便了許多。

隻是現在張家沒有錢了,等大家將織布機造好,張靜一才興衝衝的給他們寫下欠條。

於是,一群匠人一臉懵逼的看著穿著麒麟服的張靜一。

他們腦海裏電石火光一般的冒出一個念頭……這難道是搶劫。

含淚收下了欠條,再三囑咐張靜一一個月之後,一定要還錢,才個個怏怏而去。

張靜一又開始讓人收拾清平坊的鋪麵,這鋪麵占地很大,規模不小。隻是在清平坊,這清平坊大多都是貧民,沒什麽消費能力。

而且錦衣衛的遺孤很多,張靜一便讓大兄王程請了許多婦孺來,和她們一一簽訂協議,給她們提供織布機和棉,讓她們織布。

幾日下來,一算賬,生意還沒開始做,便欠下匠人九十多兩銀子,欠下棉商七百五十兩,除此之外,還有零零散散的三百多兩外債。

王程和鄧健一時間心驚肉跳。

這事兒竟也開始傳揚開來,不少好事的人都看著熱鬧,錦衣衛做買賣,這倒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這一日,已到了九月初四。

張靜一下了值,匆匆趕到了瓊華島附近,和宮牆一牆之隔的地方,是一處水閘,這裏平時沒有什麽人往來,尤其是在夜裏,很冷清。

偶爾會有一些巡夜的禁衛經過,不過張靜一本就是大漢將軍,又穿著欽賜的麒麟服,當然也沒人敢盤問。

車馬已預備好了,鄧健也不知要來幹什麽,隻是三弟非要讓自己趕著一輛租賃的大車約定了時間來。

張靜一看著這連接著宮內的水閘,在這夜色之下,一言不發,他有些緊張,腦子裏浮想聯翩。

到了約定的時候,依舊還不見任何動靜。

這讓張靜一有些擔心。

一旦事泄,這可不是好玩的,縱然自己已得了天啟皇帝的信任,可勾結宮人出逃,絕對是大罪。

可就在這時,那水閘下的河流裏。

在這水流之下,一個東西衝了出來。

是一個人。

張靜一來不及多想,一頭便紮進了水裏。

在這黑暗中,摸索著將那幾乎沒有了呼吸的人一把抱住。

河水很冰冷,可有了救天啟皇帝的經驗,張靜一這一次卻多了許多的準備。他迅速的將人救到了河岸,這人還有一些呼吸,張靜一一麵急救,一麵等鄧健的車來。

再過了片刻,在張靜一的心驚膽跳中,這人終於幽幽醒轉,而鄧健趕著的車馬也已到了。

張靜一連忙將人抱上了車,吩咐鄧健道:“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