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這李文達,莫非還要滋事不成?”天啟皇帝有些心虛了。

四個閣臣也麵麵相覷,說實話……當家不鬧事,作為閣臣,他們當然希望每天都平安無事。

現在外頭已經有許多傳聞了,原本李文達慨然上書,痛陳時弊,就已經引發了天下人的側目。

皇帝還下了一道中旨給他,鬼知道這中旨裏頭,有什麽笑話?

一旦這李文達拚了性命不要,來個死諫,可不是鬧著玩的。

畢竟……大家都要臉。

“朕不見他。”

可小宦官不肯走,踟躕著道:“那李文達說,今日若是陛下不見,他便長跪於行在之外,絕不起來。”

果然很難纏。

天啟皇帝顯得很焦慮。

黃立極忍不住道:“陛下……的中旨……寫了什麽?”

天啟皇帝瞥了黃立極一眼,居然猶豫了:“罵了他娘!”

黃立極:“……”

社會,社會,黃立極也算是服氣了,雖然他是閹黨的一份子,但是這個時候,他心裏忍不住吐槽。

跟這樣的蟲豸在一起,怎麽能治理好天下呢?

這是豬隊友啊。

黃立極有點慌了。

忙是抬頭看魏忠賢。

意思是,陛下發瘋,難道九千歲你也跟著發瘋嗎?

魏忠賢麵上沒有表情,似乎猜測出了黃立極的目光裏的意思,道:“這是張百戶的主意。”

哪一個張百戶?

魏忠賢抬手,悄悄朝著張靜一點了點。

閣臣們看向張靜一,一時懵了。

陛下居然聽信一個大漢將軍的話?

殿中尷尬起來。

張靜一尤其的尷尬。

當然,對於黃立極等人而言,眼前這一個小小的大漢將軍,當然是不值一提的。

很快,黃立極便道:“陛下,若是讓這李文達長跪在行在之外,隻怕不像樣子,不妨先傳見,再做定奪。”

天啟皇帝定了定神,頷首:“既如此,那就宣他進來吧。”

勤政殿裏,大家各有心事,所以都沒有吭聲。

天啟皇帝顯然是覺得今日是有些難堪的,所以有些惴惴不安。

倒是魏忠賢顯得很淡定,他巴不得黃立極這樣的人當麵罵天啟皇帝幾句,陛下肯定龍顏大怒,到時可能更加倚重自己來收拾那百官了。

黃立極則顯得很凝重,他們既是閣臣,又是閹黨,身為閹黨,固然是站在百官們的對立麵,可他們當真想這樣嗎?

跟魏忠賢混,隻是混口飯而已。可混飯並不代表完全毫無原則,人總還要一點名聲,總不能專門給魏忠賢幹這些髒事。

此外,最憂心的便是李國了,李國是個老實忠厚的人,更不希望看到鬧出什麽事來。

一炷香之後,有人入殿。

來人正是李文達,李文達顯得很年輕,應該隻有二十多歲的樣子。

顯然是個新進的進士,也正因為年輕,所以才膽大包天。

不過很明顯,李文達的神色很不好,他顯得憂心忡忡的樣子。

而隻看他的臉色,反而更讓天啟皇帝沒有底氣了。

他甚至已經想象得到這個李文達很快便會跪下來,然後開始嚎哭,接著一臉委屈的樣子,痛責自己這個皇帝如何侮辱大臣。

“臣李文達,見過陛下。”

天啟皇帝言不由衷地道:“卿家不必多禮,卿要見朕,所為何事?”

“臣……”李文達說到這裏,頓了頓。

卻不知天啟皇帝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裏。

卻見李文達緩緩的拜下。

來了……

這定是要為死諫做鋪墊了。

李文達拜倒之後,畢恭畢敬的磕了個頭,居然露出了一臉慚愧的樣子:“臣……是來請罪的。”

請罪……

天啟皇帝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先看一眼魏忠賢。

魏忠賢也窒息了。

這家夥這麽慫?

黃立極幾個,也以為自己聽錯了。

畢竟這李文達上書痛罵皇帝的事,大家都有耳聞,這種人一旦上書,就是奔著讓皇帝弄死自己去的,壓根就不怕死。

下意識地,天啟皇帝此時的目光落在了張靜一的身上,一時瞠目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可這時,李文達卻是哭了:“是臣莽撞,竟不分青紅皂白,侮辱君上,臣……罪該萬死。”

天啟皇帝:“……”

張靜一麵無表情的站著,心裏也鬆了口氣。

“陛下……陛下……”李文達抬頭,麵上更是慚愧,好像無地自容的樣子:“懇請陛下,寬恕微臣。”

“寬恕?”天啟皇帝這才反應過來了什麽。

不過,此時的天啟皇帝,竟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舒坦。

想想這些令自己討厭的言官,今日卻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居然跪在自己的腳下痛哭流涕,這可比讓魏忠賢抓了這些家夥們去廷杖還要解恨啊。

你們也有今日?

不過……這家夥,怎麽轉性了?

難道是因為朕……罵了他們爹娘?

“寬恕,寬恕,朕恕你無罪!”天啟皇帝痛快無比地道。

真的很有成就感啊!

隻是天啟皇帝依舊還是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怎麽回事。

“不,陛下不可赦臣無罪。”李文達很認真地道:“臣畢竟犯了大錯,臣請陛下寬恕的,乃是臣的死罪,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陛下身為天子,理應賞罰分明,這才可以讓天下賓服。”

“啊呸,賤骨頭!”一旁臉色僵硬的魏忠賢,禁不住在心裏罵。

隻是,魏忠賢也是一頭霧水。

最詫異的還是天啟皇帝,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

“咳咳……”天啟皇帝咳嗽兩聲,擺出嚴肅的樣子:“也有道理,那麽該如何懲罰呢?”

李文達如喪考妣的樣子,咬了咬牙,顯得很痛心地道:“罰俸一年,以儆效尤,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要知道,李文達是清流,平日裏俸祿少,而且他確實是兩袖清風。

罰俸一年,可能對於其他大臣而言不值一提,可對於李文達這樣的人而言,隻怕當真要準備吃一年的窩窩頭了。

“罰俸一年?”天啟皇帝道:“朕看有些輕了,不如就罰俸三年吧,你自己也說,你犯下了大罪,嗯……就這樣,你告退吧。”

李文達:“……”

李文達顫抖著站起來,張口還想說點什麽,可是此時的他,顯得十分的沮喪,隻是苦笑,又行了個禮:“臣……告退。”

天啟皇帝此時恨不得高興得跳起來,不過依舊保持威嚴,一副淡定的樣子。

直到李文達走了,天啟皇帝則看向黃立極四人:“四位卿家也告退吧,朕今日不議事。”

他聲音有些顫抖。

黃立極顯然也為今日的事大感震驚,隻是不明白事情的真相,隻好點頭。

臨走時,黃立極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張靜一,此時……他似乎覺得這個百戶,可能有什麽不簡單的地方了。

這殿中隻剩下了君臣三人。

天啟皇帝這才激動起來。

他臉色微微泛著紅光,好像是喝醉了似的,興衝衝的踱了幾步,才激動地道:“這是怎麽回事,這李文達這樣不經罵嗎?張卿,張卿……你來說。”

“陛下。”張靜一心裏很清楚,自己顯露本事的時候來了:“事情其實很簡單,李文達這種人,不過是沽名釣譽而已,不過他是讀書人出身,飽讀詩書,所以那一份奏疏,可謂是引經據典,實在很精彩。”

“然後呢?”天啟皇帝還是有些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