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已是怒極。

在所有人看來,這定是天啟皇帝不願意背一個殺弟的責任,因而讓張靜一來說該怎麽處置。

那信王朱由檢,早已嚇得臉色蒼白!他認為這是對他而言最壞的結果,可畢竟還想著他有一線生機。

哪裏想到,皇兄已徹底不顧兄弟之情了。

可是……在場有兩個人,卻一下子猜中了天啟皇帝的心思。

魏忠賢忍不住歎了口氣,心裏覺得惋惜。

而張靜一也不禁心裏唏噓起來。

陛下雖然勃然大怒,動了殺心,卻還是存著幾分理智。

否則的話,以天啟皇帝的性格,他是絕不會問張靜一該怎麽處置的。

因為張靜一很清楚,如果天啟皇帝當真要殺,絕不會讓他來背這麽大的鍋。

畢竟,信王乃是龍子龍孫,而且還是先帝的嫡親血脈,張靜一這個時候請皇帝殺信王,誰知將來會不會有後遺症呢?

而且,信王現在頗得人望,張靜一的名聲已經很糟糕,為了張家……天啟皇帝也不會讓張靜一做這個壞人。

張靜一了解的是,天啟皇帝若真要殺,就會問魏忠賢,畢竟魏忠賢是以殘酷而聞名,乃是天啟皇帝最凶殘的心腹。

若是天啟皇帝還不想殺,他便會問張靜一,因為張靜一會想辦法給天啟皇帝一個台階下。

順道,也讓張靜一做一個好人。

陛下……終究還是心太善了。

張靜一想到,那西李太妃,雖然將天啟皇帝養大,可天啟皇帝生母,據聞卻是西李太妃所害的,得知這件事之後,天啟皇帝雖是對西李太妃心中生怨,可最終還是沒有痛下殺手。

從這個角度來看,天啟皇帝實在不是一個好皇帝,一個真正的好皇帝,勢必是辣手無情,莫說是什麽兄弟、養母,便是自己子女和親生父母,也絕不會留情。

可這樣的皇帝,張靜一會願意為他效勞嗎?那還不如索性反了呢,跟著李自成去混,說不準結果還好一些。

張靜一心裏唏噓一口氣,這時候……該輪到他了。

於是他道:“陛下……若要殺,一紙詔令即可。可是若這般輕易將信王殿下殺了,豈不是反而讓某些人的奸計得逞嗎?”

天啟皇帝想到眼前這個親兄弟,便忍不住發抖,自己這般真心實意的對待,換來的卻是如此背叛,可即便在暴怒之下,他依舊還留著一絲清明和理智,他看著張靜一道:“你繼續說。”

朱由檢已嚇得魂不附體,抬頭看著張靜一,似乎等待著張靜一最後的判斷。

大臣們也都屏住呼吸,個個大氣不敢出。

這些尾隨朱由檢入宮的從龍之臣們,更是嚇得不輕。

因為他們心裏很清楚,一旦殺朱由檢,勢必株連,到時候他們的人頭也要落地了。

張靜一隨即道:“陛下可看到那宮外的讀書人嗎?信王殿下說自己被裹挾,臣相信,卻又不相信,可是……像那王歡這樣的人,在這天下,卻是大有人在。陛下今日誅殺了信王……無非是讓這無數王歡這樣的人,多了一個仇恨朝廷的借口罷了。臣以為,要殺人容易,可要治這無數王歡這樣的人,卻是難上加難。”

天啟皇帝本來以為,張靜一會隨口回一句,陛下與信王乃是兄弟,看在先帝麵上,還是不要殺了!

可哪裏想到,張靜一卻是以紫禁城外的那些讀書人為借口。

黃立極和孫承宗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張靜一的這番話,何嚐沒有道理呢?

滅了王歡的三族,再殺掉一個朱由檢,就有用了嗎?

或許暫時有用,可是……他們那些想法卻還在,依舊根植於無數人的心中,殺人顯然隻是一種辦法,可除了殺人呢?

“臣以為,誅殺信王殿下,乃是懶政,是不作為!”張靜一振振有詞地繼續道:“若是不去解決無數王歡這樣的人心中的想法,那麽今日是信王,明日可以有魏哥……後日可以有錦衣衛都指揮使田爾耕,他們總能推舉出合適的人,像今日這般,進入紫禁城,行這篡逆之事。”

田爾耕:“……”

在此時,田爾耕不敢吭聲,卻在心裏默默道:你確定你這不是故意的?

魏忠賢卻是感覺要窒息了,眼珠子頓時睜大,血壓開始飆升,禁不住道:“張老弟,不要胡鬧,咱一個閹人,與王歡這樣的人不共戴天……”

張靜一抱歉地笑了笑道:“魏哥,是這樣的,畢竟我需舉例說明,可舉別人,總害怕得罪人,我與魏哥還有田指揮使關係好,知道舉了也不會生氣,我說的是比如,並不要當真。”

魏忠賢:“……”

天啟皇帝本就不喜,此時見魏忠賢還在囉嗦,忍不住道:“先聽他將話說完,不要這樣小家子氣。”

魏忠賢:“……”

張靜一咳嗽一聲,便接著道:“所以臣的建議是,既然信王殿下,還有王歡,甚至還有無數讀書人……不得不說,隻怕這朝中百官,也有不少人,暗暗同情信王和王歡的吧,這麽多人……都是這樣想,他們既認為,唯有如此,才可以讓天下清平,那麽……臣鬥膽建議,何不如讓信王去試一試呢?”

“河南布政使司,現在不是鬧了流寇嗎?大可以陛下格外開恩,封信王至河南,讓他在河南治理一方!陛下……是真的讓他治理,他的封地,他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他願意提拔誰,便提拔誰,至於這朝中百官,那些大儒,那些讀書人,若是覺得信王賢明,就讓他們投奔信王便是了,他們用他們的法子,去大治他們的藩地也好,去招撫流寇也罷,臣以為……朝廷可以不幹涉。”

此言一出,頓時嘩然。

看著眾人的反應,張靜一很淡定,這都是意料之中的!

沒想到吧,我張靜一居然提議開設特區了。

當然……這個特區的牛逼之處就在於,有人開設特區是為了進步,進行改革,來作為試驗田用。

我張靜一逆曆史潮流而動,直接讓他們朝著曆史的反方向去開設一個特區。

當然,提出這個建議,風險很大。

畢竟,如果人家真的幹好了呢?

到時候人家海晏河清,無數人投奔信王,這朝廷隻怕就……

另外……給予藩王大權,顯然也是不合適的,這事是由張靜一提出來的,若出了什麽亂子,到時這黑鍋,張靜一是背定了。

聽了張靜一的話,眾人都窒息了。

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這張靜一腦子沒進水吧?

信王朱由檢也不禁愕然,顯得很意外!

他本以為,自己就算不死,也擺脫不了圈禁的結局。

可哪裏想到,張靜一不啻是讓他去河南布政使司,等於是做一個小皇帝!

問題是,他非常懷疑,這張靜一有這樣的氣度和好心?

黃立極和孫承宗則是都皺眉起來。

二人都同一個感覺,都覺得不靠譜,擺明著,這是要製造出一個新的藩國啊,而且是實打實的藩國。

到時候……可別信王朱由檢大治河南,無數人投效,到時振臂一呼,來一個靖難,那就真的一鍋端了。

天啟皇帝一臉無語地看著張靜一,這家夥……出的是什麽餿主意,朕是讓你找個台階給朕下,你倒好,你這是一腳把朕踹進坑裏去了。

你這是站哪一邊的?

張靜一則是很認真地繼續道:“信王到了藩地,到時他和王歡這些人所提倡的東西,最後好與不好,便可知道怎麽回事了。若是當真好,朝廷大可以效仿,若是不好,至少這天下人都可以知道,信王今日所為,不隻是謀逆這樣簡單,甚至還差一點禍亂了天下,臣……懇請陛下定奪。”

說罷,張靜一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

他很認真,一點都不開玩笑。

隻是心裏默默地為河南的鄉親們悲哀。

老鄉,真的不是我張靜一坑你們啊,對不住了。

天啟皇帝此時的臉色變得怪異起來。

他低頭看看朱由檢。

朱由檢顯然心裏已經暗喜起來。

難道……還有機會?

自然,他是不能讓天啟皇帝看出他的暗喜的,於是他忙做出恭順的樣子。

不過內心,不免對張靜一多了幾分感激,這個人……似乎也沒這麽壞,不像魏忠賢,今日……若是成功,殺了他倒是可惜,剮了魏忠賢這些閹黨才好。

天啟皇帝皺著眉道:“河南交給他?”

“不是河南,是藩地,陛下封朱由檢藩國,讓他立即就藩,誰想跟著去,都可以去,朝廷絕不幹涉,甚至……朝廷可以免去信王藩地的稅賦,這稅賦,他們自己征收,自己用就是。”

天啟皇帝越發的覺得張靜一這家夥……是個惹事精。

不過……

天啟皇帝冷哼一聲,瞪著朱由檢道:“你想去嗎?”

朱由檢很是恭謹地道:“臣弟已是戴罪之人,豈敢有這樣的奢望……”

天啟皇帝直直地盯著他,冷笑道:“看來是不想了。”

這一下子,朱由檢急了,來不及思考,忙脆生生道:“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