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即使是麒麟服的規格,依舊還是超過了張靜一眼下的品級。

因為這是四五品武官才有資格穿戴的,就算是尋常的四品武官,宮中也未必會賜予。

這天底下,不知多少的武官盼著能有一件宮中的賜服呢!

天啟皇帝聽了,似乎也覺得魏忠賢的話有理,便朝那宦官道:“沒有聽到嗎?還不快去!”

小宦官再不敢猶豫,匆忙而去。

等過了兩炷香,宦官便又取了麒麟服來。

這麒麟服的顏色豔紅,用的是絲羅紗,上頭繡了一頭戲珠的麒麟,很是醒目。

大明朝對於服飾的管理十分嚴格,這普天之下,似這樣身著麒麟的人,即便是有許多四五品的官員,可有資格穿戴的也是極少數。

張靜一謝了恩,便去一旁的耳殿裏穿上了麒麟服,頓時,整個人顯得威風凜凜起來。

等回到了勤政大殿,皇帝也已在宦官的服侍之下換了新衣,此時的天啟皇帝也明顯的顯得精神了許多。

他抬頭看一眼張靜一,籲了一口氣道:“朕看你弱不禁風,這一次下水,隻怕要染風寒,你要小心了。”

言外之意是:你這弱不禁風的渣渣,可不要著涼了才好。你看朕就不一樣,朕的身子好著呢。

張靜一道:“陛下也要小心。”

這也是張靜一的實話,張靜一心裏想的是:從曆史經驗證明,陛下你才是個渣渣啊,落了水,染了風寒就掛了。

天啟皇帝沒想到張靜一居然質疑自己的體魄,禁不住樂了,笑著道:“朕無礙的,些許小事罷了,朕每日習武,日夜不輟,龍體康健得很。”

說著似乎很有感慨,想著張靜一先是殺賊,而後又救了他性命,實在是忠肝義膽,又想到其他的宦官,平日裏都說自己如何的忠心,卻加起來不如一個張靜一。

於是又歎了口氣,他幽幽地道:“從今兒起,朕便將你當自己人看待,你是個武官,以後依舊在宮中隨扈吧,朕信得過你。”

一旁的宦官,都露出了慚愧之色。

張靜一似乎也有一點感觸,他能感受到,皇帝為自己落水很久沒人營救而傷心,畢竟身邊的這些人,每日奉承著他,個個聲言要為他去死。

當然,若是天啟皇帝知道,張靜一這些日子,日盼夜盼著皇帝趕緊落水,卻又不知道會怎樣想了。

悲劇啊……

張靜一道:“卑下遵旨。”

天色已晚了,可天啟皇帝還是打起精神,他似乎想到今日票擬還沒有批閱,於是吩咐道:“爾等都退下,魏伴伴和張卿留下,朕要批閱奏疏。”

眾宦官便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而魏忠賢也給一個宦官使了個眼色,同時誇讚道:“陛下遭遇了變故,依舊還勤政愛民,實在令奴婢佩服。”

天啟皇帝似乎也有感慨:“這是祖宗的基業,朕怎麽能偷懶呢!外頭都說朕荒廢政務,他們哪裏曉得朕在宮中是什麽樣子。”

張靜一則發現,自己還是站班的,隻不過是從站在勤政殿外頭,變成了站在皇帝的身邊。

怎麽感覺,救駕的效果不明顯啊!

過了一會兒,宦官便搬來了一遝遝的奏疏。

天啟皇帝定了定神,跪坐在禦案之後,取了朱筆,開始圈點。

他似乎將每一份奏疏都看得很認真,而魏忠賢則很有耐心地在旁伺候。

等天色暗淡一些,魏忠賢去掌了燈來,耐心地道:“陛下要注意眼睛,不要熬壞了。”

天啟皇帝隻嗯了一聲。

有時天啟皇帝情緒會有變化,若是遇到了喜報,則會笑一笑,頷首點頭,表示讚許。

可有時,他似乎顯得很厭惡,不自覺地低頭咒罵幾句。

足足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張靜一已覺得有些疲憊了,他剛剛養成了站著打盹的新技能,可發現這個時候,似乎又沒了用處。

因為畢竟在殿外站著打盹兒,也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

可特娘的,這是在禦前啊,總不能在皇帝麵前打鼾吧。

想來……這便是傳說中的技能術點錯了的典型。

突然,天啟皇帝的神色發生了劇變,忍不住痛罵道:“真是豈有此理,這個李文達,實在放肆!”

張靜一偷偷瞄了一眼天啟皇帝,天啟皇帝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甚至惱怒得將朱筆摔了出去。

魏忠賢則凝重地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禦案上的奏疏,通過隻言片語,似乎看出了什麽問題。

魏忠賢這才道:“陛下,此人果然膽大包天,奴婢這便令廠衛將此人拿下,查一查此人是否心懷不軌,定要給陛下出一出這一口氣!”

天啟皇帝有些猶豫。

這個李文達,是個禦史。

而這一份奏疏,則是痛罵天啟皇帝荒廢政事,讀書人嘛,罵的很厲害,引經據典,雖然全文裏沒有一個髒字,卻幾乎將天啟皇帝從頭罵到了腳。

天啟皇帝本來就聽到外頭流傳自己不好的消息,心裏像一根刺一般。

現在這李文達卻是撞到了槍口上。

隻是……罵歸罵,天啟皇帝也沒少讓魏忠賢收拾那些清流,可今日又因為一篇奏疏,而動用廠衛,這顯然也讓天啟皇帝有些疑慮。

可這時候,魏忠賢來勁了,此時正是魏忠賢表現的時候,他必須得做出為君分憂的樣子。

於是他道:“陛下,這李文達實乃嘩眾取寵,若是今日不給他點顏色看看,其他人見李文達痛罵了陛下也毫發無損,隻怕他日更多人要效仿呢,奴婢的意思是……立即收拾了這李文達,則可以以儆效尤,震懾朝野。”

“唔……”天啟皇帝托著下巴。他顯然也並不傻,一旦動用了廠衛,其實就是雙輸的局麵。

表麵上他是出了氣,可若是連禦史的奏疏不接受不說,還將人打殺了,隻怕天下人見了,更要罵他不聽勸諫。

張靜一也有些好奇,便偷偷地瞄著那奏疏。

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看文言文,還有這種沒有標點符號的文字了。

所謂識文斷字,要識文容易,可是要將文字分段,在這個時代,卻是有一定難度的。

他細細看著,有些出神,忍不住道:“陛下……此事要解決,實在再容易不過了。”

“什麽?”天啟皇帝抬頭,看了張靜一一眼。

張靜一這才驚覺自己失言了,忙是噤聲。

魏忠賢也凝視著張靜一,顯然……張靜一這話,在他看來,頗有幾分喧賓奪主的意思。

咱和陛下論證,輪得到你來說話?

倒是天啟皇帝好奇地道:“如何解決?”

張靜一知道躲不過了,便咳嗽一聲道:“若是動用了廠衛,陛下便是有理也變成了沒理了。所以卑下以為,動用廠衛是最後的手段。卑下倒是有一個方法,既給陛下尋回麵子,又保準那李文達心服口服,且還乖乖來陛下這裏謝罪。”

魏忠賢聽到這裏,禁不住冷笑道:“想不到張百戶有這樣的能耐嗎?咱這些年,似李文達這樣嘩眾取寵的言官見了不少,收拾掉的更是不勝枚舉。可若是說起教他們心服口服,還乖乖來謝罪,卻是比登天還難。”

天啟皇帝也不禁點頭,這種言官,最是難對付,你不理他,他罵的更起勁,你狠狠收拾他,於是天下嘩然,人家得了剛正不阿的名聲,含笑九泉之下。

可你若是要這樣的人服軟,這是絕無可能的,人家敢上這樣的奏疏,就是奔著得一個清名去的,怎麽服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