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極自是不敢怠慢,連忙拿了簿子,細細看了起來。

看過之後,他心裏便什麽都明白了。

這賬麵上的財富,隻怕有數十萬兩紋銀。

不得不說,這海賊……還真是掙錢啊。

也不得不說,這張三足夠有魄力!

人來了,船來了,錢也送來了,還附送了幾十個建奴人的腦袋。

人家這是將自己的後路統統斬斷,就來投靠你大明。

你大明既要詔安海賊,這人已做出了表率。

這個時候,若是還吝嗇,這大明皇帝還有臉說什麽詔安嗎?

其他的海賊一看,誰還敢來?

何況……單憑殺死數十個建奴人,且這建奴人有幾個身份顯赫,就已是一場大功勞,說是軍功也不為過。

黃立極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倘若這個時候,他說一句,陛下,臣覺得這恩賞還是太重了。

隻怕天啟皇帝會立即回一句,要不你把你家的銀子也進獻出來吧,朕也給你賞賜。

黃立極很了解天啟皇帝,天啟皇帝真說的出這個。

到時他如何應對?

於是黃立極便笑了笑,隻默默地將這簿子遞給一旁的孫承宗傳閱。

孫承宗看過之後,道:“建奴的五大臣之一,且是努爾哈赤的駙馬,此人臣略有所聞,乃是建奴諸部的一位首領,當初之所以努爾哈赤將女兒下嫁給他,也是為了進行拉攏,沒想到,如今竟落在這張三的手裏,砍了人頭,獻給了朝廷,單憑這個便是大功一件。”

他和顏悅色的說著,其實就是給黃立極一個台階下。

黃立極自然懂了孫承宗的意思,便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天啟皇帝便道:“朕還嫌一個副將小了呢,此次詔安,不比從前,從前詔安,往往是亂臣賊子們已到了窮途末路,才不得已接受詔安。可張卿家不一樣,他是受了朕和張靜一的感召,他有的是退路,在汪洋大海裏,他若是不願詔安,朕來問問你們,誰能奈何他?”

這一番話,便算是做了區分了。

但凡是接受了詔安的人,其實在朝中都會受到或多或少的歧視,這種骨子裏的不信任是十分普遍的現象。

可天啟皇帝對張三的定性卻是,這是忠義之士,隻是因為某些緣故,所以下海為賊,且並沒有侵犯大明疆界,所以不算是罪人。

定性是極重要的事,關係到了一個人未來的前程,甚至決定未來的生死。

張三於是忙道:“罪人謝陛下恩典。”

天啟皇帝卻隨即滿麵怒容的看著張光前,冷冷地道:“你起初說,張卿家被海賊殺死了,後又改口,說張卿家得了張三的好處,你身為大臣,屢屢欺君罔上,是為臣之道嗎?”

其實張光前早已察覺到不對勁了,此時可謂是百口莫辯,心下已驚恐萬分,隻好拜倒磕頭道:“臣萬死。”

“你既知萬死,那便好極了。”天啟皇帝看著他,毫不掩蓋厭惡之色,怒不可遏地道:“似你這般隻知挑撥是非,屢屢欺君之人,朕怎麽能留你,來人,拿下……到了詔獄裏,論他的罪,到時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張光前更嚇得魂不附體了,連忙開口道:“冤枉啊……”

天啟皇帝怒道:“你還敢說冤枉!”

張光前便又道:“陛下饒命啊!”

隻可惜,天啟皇帝早已是硬了心腸,一雙眼眸隻冷冰冰地看著他。

幾個禁衛已衝了進來,將張光前拿下,直接拖了下去。

張靜一心裏卻想,這張三果真好手段,張光前到了島上,一直罵罵咧咧,這張三心裏肯定知道,張光前必定是詔安的阻力,所以才故意給他一艘船,將他流放了出去!

畢竟,這是欽差,是不能死的,一旦死在了海外,即便張靜一肯為他遮掩,未來也難保不會有人秋後算賬,惹人懷疑。

而張光前的性子,隻怕早被張三摸透了,所以這般將張光前流放出去,這張光前肯定心裏大恨,僥幸回到天津衛的時候,一定會想辦法,痛斥張三這些海賊。

張光前這樣睚眥必報之人,隻怕也沒想到,其實張三針對的,隻是他一人而已,因而一口咬定,張靜一十之八九必死無疑了。

可一旦張三和張靜一回到了京城,他的判斷就完全錯了!

謠言不攻自破,張光前為了自保,便會尋找無數的謊言來掩飾自己的謊言。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謊言一個個被拆穿,他則死無葬身之地。

張靜一忍不住在心裏感慨,能從沒有王法的海賊之中脫穎而出的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啊。

弄走了討厭的人,天啟皇帝心情舒爽起來,此時大喜道:“張卿家此次詔安海賊,也有大功勞,實在辛苦,不過……”

說到這裏,他立馬拉下了臉來,惡狠狠地看了張靜一一眼,嚴厲地道:“這樣的事,不可再有下次,如若不然,朕決不輕饒。”

話雖如此,天啟皇帝對張靜一的印象卻又更深刻了。

這天底下,若還有人可以信任,那麽隻有張靜一,或者……魏伴伴了。

他隨即道:“如今,張三卿家既已接受詔安,朕就明人不說暗話吧,朕打算成立東印度公司,一切章程,都遵照荷蘭東印度公司來辦。朕取紋銀三十萬兩出來,算是入股,而張三卿家帶來了這麽多人和船,你和你的那些將士,便以艦船和人手為股,張卿家呢,可打算入股嗎?”

張靜一便道:“臣願入股十五萬兩銀子。”

天啟皇帝不禁狐疑道:“才十五萬兩?”

張靜一便興致勃勃地道:“臣不敢僭越。”

天啟皇帝倒是直接,道:“那就二十萬股吧,暫時就我們三家入股,朕當仁不讓,一人算五成股好了,至於你們,張家算三成,至於張三卿家,隻怕要委屈一下,算兩成。先做一筆買賣,且看利潤如何,將來等有了利潤,再來募股。”

張靜一對此完全沒有意見。

天啟皇帝占了五成股是應該的,唯一委屈的,倒是張三。

張三和這麽多的兄弟,隻能靠這兩成股混飯了。

無論怎麽說,老朱家算是占住了最大的股份。

不過……話又說回來,當真獲得了這大明的貿易保護,而且直接砍掉了原先那些走私商,等於是沒有了中間商賺差價,且減少了買賣的風險!

在大明的權力支持之下,這大明東印度公司……若是當真能做好,莫說是兩成股,就算是半成,也足夠肥死張三和他的那些弟兄們的。

要知道,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全盛期的時候,其市值,用後世的金價來折算的話,那可是八萬億美金啊,後世所謂的股票,在它麵前,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此時,天啟皇帝又道:“朕又打聽了關於東印度公司的事。這東印度公司,自得有一個董事會,每個月,要審核公司的財務以及人事。至於平日裏,卻需得由一個總督來理事。朕乃天子,何況對於海貿和航行之事一竅不通,這總督,便讓張三卿家來做吧。”

張三卻忙搖頭道:“陛下,不可,臣至多也就是管理艦船,和跑船而已。可海運,並不隻是艦船這樣簡單,而是需要采買特產,又需出售特產。除此之外,還需修建港口,修建戰船,以及招募人員。這些事……卻絕不是臣下這等習慣了跑船的人可以辦得成的。這總督理應總攬生意和船運,還有船隻的修繕、興建事宜,理應委派更高明的人來才可適任,臣下倒是覺得新縣侯合適,就是不知他有沒有這個功夫。”

天啟皇帝還真沒想到張三居然推辭了這總督的好事,倒是有一些詫異。

不過張三卻是聰明人,不是自己能辦成的事,他不會輕易去接受,因為海上的事,他自覺得自己可以勝任,可陸地上的,他卻無可奈何了。

天啟皇帝便道:“張卿家,那麽,朕就讓你來做這總督了,你不許推辭。至於海上的事務,便設一個副督,由張三卿家擔任吧。眼下當務之急,是將業務做起來。張三卿家,你且留在京城一些日子,將你在海外的所見所聞,還有關於如何船運,怎麽買賣的事,上一道奏疏給朕。”

張三自是應下。

事情談妥了,天啟皇帝心裏舒暢了,哈哈笑著道:“既然做了,便要馬到成功,可不能半途而廢,朕覺得朕是做生意的好料子……隻可惜……被皇位耽誤了。”

魏忠賢和黃立極幾個,一直在冷眼旁觀著。

見這三人興奮地談起什麽公司,魏忠賢和黃立極卻都不停朝孫承宗使眼色。

仿佛是在說:你看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學生。

而孫承宗,顯然對此毫不在意。

說實話,他一直認為天啟皇帝是個不錯的學生,天賦高,其實也挺好學,就是性子……實在和書中裏所說的那些帝王們有些不一樣。

他早就被人各種暗暗嘲笑,教出這麽一個學生了。

今日……被你黃立極‘恥笑’,老夫會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