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天啟皇帝對於股票,也是一知半解。

這段時間,他倒是了解了不少。

可這些訊息支離破碎。

他隻曉得,他虧了很多錢,張靜一給他買來的這些股票,表麵上還有價值,可大家都在瘋狂拋售的情況之下,其實根本沒有價值。

聽到一群佛郎機人,居然冒著巨大的風險,不遠萬裏地跑來京城,興高采烈的想要賣張靜一股票。

天啟皇帝都震驚了。

這何止是心涼,血都是涼的。

這便意味著,所謂的股票,表麵上吹的天花亂墜,實際上卻是一錢不值。

誰買誰傻啊!

這無疑引起了天啟皇帝的憤怒。

尤其是禮部尚書劉鴻訓還在這裏喋喋不休,更令天啟皇帝心裏滋生出憎惡。

這股票不值錢還用你來說嗎?

那些佛郎機商賈把我大明當傻瓜,朕會不知道?

隻是在張靜一麵前,他也不好表現,免得被張靜一覺得他過於吝嗇和小氣!立了這麽多功勞,糟蹋朕十五萬兩銀子又怎麽了?

可劉鴻訓這邊,就沒這麽客氣了。

一見天啟皇帝勃然大怒,劉鴻訓嚇了一跳,連忙拜倒道:“臣……萬死……”

天啟皇帝一揮手,冷著臉道:“那些佛郎機人,終究還是使節,不要怠慢……人家要尋張卿,與你們何幹,怎麽什麽事都有你們的份?好啦,就這樣……退下吧。”

劉鴻訓吃了虧,覺得麵子擱不下,可偏偏,又曉得繼續說下去,隻會自取其辱,隻好憋著氣,悶聲點頭告退。

等劉鴻訓走了,天啟皇帝籲了口氣,才看著張靜一道:“張卿啊……幹點正經事,不要鼓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你想想看,一個蕃夷的什麽公司,他能值幾十萬兩銀子嗎?隻怕將他們全賣了,也值不了這個價。何況你花了這麽多錢,還隻是買了他們一部分股權呢……好啦,這一次算你失誤,朕不計較,你也下去吧,朕心煩得很。”

張靜一無端的挨了一頓教訓,心裏也是憋屈,可一時之間,也不好解釋,畢竟解釋個啥,都是吹牛。

於是隻好出殿,剛剛到了殿門口,卻見魏忠賢興衝衝地端著一個托盤來,差點沒和張靜一撞了個滿懷。

魏忠賢抱怨道:“張老弟,你小心一點。”

張靜一看魏忠賢正托著的盤子,盤子上卻是一碗熱騰騰的黃米粥。

一看此時已是日上三竿了,該吃午膳的時候,張靜一便不禁道:“怎麽,陛下這幾日用膳沒有胃口?”

魏忠賢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張靜一道:“倒也不是沒有胃口,隻是陛下克勤克儉……能省則省。”

張靜一一愣,隨即吃驚地道:“陛下就吃這個?”

魏忠賢便也苦著臉道:“是啊,咱們陛下太苦啦。”

擦……

張靜一禁不住罵道:“依我看……”他壓低聲音道:“一點也不苦,照著宮裏的用法,隻怕這碗粥,至少也得要七八兩銀子呢。”

魏忠賢白了他一眼:“胡說,至多兩三兩,不要胡亂冤枉人,何況皇帝不差餓兵,宮裏這麽多人要吃飯呢。”

他倒是很老實,這方麵不對張靜一隱瞞。

張靜一冷笑道:“在外頭,兩三兩銀子能買一百碗這樣的粥了,這樣節省,有個什麽用。”

魏忠賢卻道:“張老弟,你有所不知,喝一碗這樣的粥,是兩三兩,可若是陛下用其他的膳食,那價錢可就打不住了,說不定,一頓一兩百兩銀子就花去了,所以說,百姓有百姓的節儉法,宮裏有宮裏的節儉法。”

聽著居然還很有道理。

魏忠賢敢如此大張旗鼓的將這事說出來,隻怕這事兒……天啟皇帝也是知道的。

不過宮裏有太多事說不清了,那些采買和其他預備膳食的宦官,隻怕有不少……都是關係戶,都要關照著,你若是打破了這個規矩,宦官們隻怕就要鬧事了。

想想從前的時候,皇帝若是對太監或者宮女們過於苛刻,最終引發了多少亂子?今日著個火,明天一群宮女突然殺到你的寢殿來勒你的脖子,想一想都恐怖。

可見關於這一點,天啟皇帝是個現實主義者。

於是張靜一便不再在這上頭多說了,隻道:“魏哥,你忙,我走了。”

魏忠賢接著便又匆匆進殿去,天啟皇帝此時正坐在禦椅上,有氣無力的樣子,看著魏忠賢道:“方才在和誰說話?”

“在和張老弟。”說罷,魏忠賢笑著將黃米粥送到天啟皇帝的麵前。

天啟皇帝取了銀勺子,慢吞吞的吃,吧唧吧唧的,吃了一大半,忍不住歎息道:“朕竟也有今日啊。”

“陛下其實不必如此委屈自己。”魏忠賢露出心疼的樣子:“奴婢們可以吃苦,陛下怎麽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呢……”

天啟皇帝道:“你不懂,朕這雖是做樣子,可朕都每日到了喝粥的地步了,奉行節儉,減少用度,也就說的過去了,倘若朕還大吃大喝,怎麽好教宮裏的人節儉呢?放心……朕撐得住。”

抹了抹嘴,低頭一看:“魏伴伴,你的衣上怎麽也打補丁了?”

魏忠賢苦著臉道:“奴婢……窮啊……”

天啟皇帝這時倒是想起來了什麽,道:“朕見那禮部尚書劉鴻訓來的時候,身上也一大塊補丁。”

魏忠賢便低著頭不做聲。

天啟皇帝冷笑道:“這是都在哭窮,生怕朕想借他錢似的。”

魏忠賢道:“他們如何,奴婢不曉得,可是奴婢是真的……”他眨一眨小眼睛,表現得很真摯。

這個時候,誰不怕啊。

尤其是陛下穿著帶補丁的衣服,據聞現在每日開始喝粥了,這訊號還不明顯嗎?

這擺明著……就是‘誰行行好,借朕幾萬兩銀子來共度時艱’的意思。

天啟皇帝氣咻咻的樣子:“還有那張國紀,這還是國丈呢,朕昨日見他,哭著說家裏屋子漏了水,沒錢修,朕都差點給他騙了,差一點就心一軟,想讓工部將停建的宮殿木料送他一些了。”

魏忠賢依舊不吭聲,他心裏其實是頗有幾分慚愧的。

可是……借錢……那是萬萬不能借的,借錢給皇帝,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而且難保下一次,陛下沒錢了,會不會又突然想到你有許多錢,倘若……算計到這上頭去了呢?

這種先例,決不能開。

如今整個京城的裁縫都已忙碌得腳不沾地了,各家的府邸,都叫他們去改衣衫,將家裏的一些舊衣紮破了,打上補丁……

雖說這一看……就曉得是做個樣子的,可是這明擺著就是,借錢反正別找我,你找我,我就討飯去。

天啟皇帝搖搖頭,歎了口氣,繼續低頭喝粥。

……

那葡萄牙的使節,終於找上了門來,興衝衝的尋到了張靜一。

個個殷勤得不得了,表示他們的手頭上,總計還有十七八萬荷蘭盾的股票,問張靜一有沒有興致接收,這大抵,差不多是在六萬紋銀上下。

張靜一倒也大方,直接收了,外給他們兩千兩紋銀的好處費。

這一些佛郎機人,高興得手舞足蹈,一個個樂開了花,表示很願意和張伯爵,不,張侯爵交個朋友。

他們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大明的新貴,對於佛郎機人並沒有過於排斥,或許……這對他們未來的布局,有很大的幫助。

而張靜一此時卻懶得理他們,讓人取了銀子,將股票買下,心裏卻嘀咕著,這荷蘭東印度公司,怎麽還沒有發出年報啊!

每年入秋之前,荷蘭東印度公司都會發出年報,而後進行分紅,這是規矩。

按理來說,隻要有了年報……市場就可能會轉暖。

不過就算在歐洲那邊,發了年報,消息傳來這兒,也需兩三個月的時間,就是不知道……這消息何時才能送到這裏了。

張靜一就怕,再這樣下去,天啟皇帝怕要急瘋不可了。

說來也可笑,堂堂大明皇帝,尤其是到了曆史上的天啟皇帝和崇禎皇帝的時候,他們登基之後做的絕大多數的事,就是不斷的找錢。

這是真窮,雖然坐擁如此龐大的帝國,帝國之內,富庶無比,不敢說冠絕天下,卻也稱得上是富甲一方了。

可那無窮無盡的開支,卻讓國家的財政以及皇帝的內帑岌岌可危,隨時都有破產的風險。

當然,這個世上沒有破產的概念。

可是發生了災情沒有辦法賑災,邊鎮數十萬的軍隊又還欠著餉,這其實和破產,也沒有多大的分別了。

而此時……

澳門。

一艘自馬六甲來的快船,匆匆地抵達了港口。

船上一個戴著三角帽的荷蘭商賈下了船,在這裏,正有幾個葡萄牙的雇傭兵提著火槍在此守衛,一見到荷蘭人,頓時露出不喜的樣子,二話不說便上前搜查他的相關證件。

此時的葡萄牙人,並不歡迎荷蘭人,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這一帶沒有節製的擴張,早就引發了葡萄牙人的警惕。

“交易所在哪裏?”

這荷蘭人用蹩腳的法語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