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為遼東的問題,曾有過巨大的爭論。

其中以袁崇煥,甚至是孫承宗為首的一群大臣,認為要守遼東,該以遼人來守遼土。

而以熊廷弼為首的人,則認為遼人在遼東牽涉到的利益太多,所以遼人並不可靠,應當去除遼人的影響。

當然,這裏麵的遼人,指的並不是遼東的百姓,而是遼東的士紳。

說穿了,袁崇煥和孫承宗的意思是拉攏士紳,授予他們官職,充分給予信任,以此來遏製建奴。

熊廷弼則完全不一樣,因為隨著建奴人不斷的侵城掠地,也開始招撫遼人士紳,這讓不少遼人首鼠兩端,畢竟讓他們堅決反建奴,可自家的地還被建奴人占著呢,一旦建奴人開始招撫,他們的反抗意誌就不堅決了。

當然,這一切隨著熊廷弼的獲罪,最終朝廷一錘定音,還是決心奉行遼人守遼土的策略。

大量的遼人士紳,被敕封了各種的官職,允許他們招募鄉勇,甚至給與各種錢糧的資助,遼東巡撫衙門裏,也充斥著各種的士紳出身的人,為其出謀劃策,製定戰略。

兵部製定的許多戰略裏,都將遼人看得很重,所以王雄所奏,不是沒有道理,朝廷付出這麽多,你卻將這樣的義民直接拿走,現在還不知道是死是活,那麽……遼人守遼土的國策還要不要了?

天啟皇帝若是不審慎對待,信不信那些遼人統統都去歸附建奴?

這李正龍的履曆,顯然是十分完美的,王雄敢這樣為他作保,也是有底氣的。

“陛下啊,要立即釋放李正龍,而後……讓張靜一賠償損失。”

“裁掉他的百戶之職,他不是愛做縣令嗎?就讓他好好做他的縣令。”

這一時間,誠意伯等人也開始鬧起來。

天啟皇帝有些氣惱了,便道:“好啦,多大的事,你們非要喊打喊殺。”

誠意伯李孔昭一聽這句話,要背過氣去,道:“陛下,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啊,臣的朋友……被打成了那樣,什麽叫多大的事?”

天啟皇帝看著鼻青臉腫的李孔昭,一時無語。

卻在此時,有宦官進來道:“陛下,陛下……”

天啟皇帝抬頭,不耐煩地道:“又出了什麽事?”

“長生殿下……他……他……”

“什麽?”還不等這宦官說下去,天啟皇帝已嚇得臉色慘然,豁然而起道:“他怎麽啦?”

“長生殿下今日吃乳不香,睡覺也總驚厥……”

天啟皇帝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驚慌失措地道:“禦醫呢,禦醫去看過沒有?”

“倒是去請了,不過還沒有定論,隻不過……隻不過張妃娘娘她……”

天啟皇帝焦急地道:“她說什麽?”

“張妃娘娘說,可能是長生殿下自入了宮,便沒有見過舅舅了,心裏甚是想念,所以才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天啟皇帝:“……”

作為育兒專家的天啟皇帝而言,他懷疑張妃在騙自己,這麽小的孩子,他懂個屁,連自己爹是誰都不知道呢,曉得哪門子的舅舅。

不過……

這番話顯然起了極大的效果。

天啟皇帝定了定神,揮揮手道:“你下去。”

於是,他鎮定自若地看著這些個哭哭啼啼的臣子:“朕知道怎麽回事了,臣子之間要和睦,不要總是喊打喊殺,誤打了人,誤封了鋪子,退一萬步,就算是誤拿了人,那又怎麽樣,你們想做什麽?想要朕誅了張靜一嗎,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王雄和李孔昭覺得陛下的話……有點強詞奪理。

而天啟皇帝則是看向魏忠賢道:“魏伴伴,你怎麽看待?”

魏忠賢其實已知道自己的兒子挨打了,心裏早就慌了神。

他還指著魏良卿給老魏家傳宗接代呢,一時心亂如麻,這時聽到天啟皇帝問起,才啊了一聲,卻是木然地看著天啟皇帝。

天啟皇帝便沒好氣地道:“朕問你怎麽看待?”

方才的話,魏忠賢是一句都沒聽進去,這時問他怎麽看待?

他定了定神,於是很小心翼翼地道:“那麽陛下怎麽看呢?”

“朕在問你。”天啟皇帝咬牙切齒道。

魏忠賢道:“奴婢以為……這個……這個……凡事,當從長計議,古人有雲……”

天啟皇帝便打斷他:“罷了,你不必說了,朕就問你們,李正龍到底是不是細作?”

王雄連忙信誓旦旦地道:“陛下,是也不是。”

“這又是什麽話?”

王雄道:“臣說他是,是因為隻要人落在了錦衣衛的手裏,還不是錦衣衛說什麽便是什麽?臣說不是,是因為臣素知此人,此人忠肝義膽,心向朝廷,每每提及到建奴人的時候,無不是咬牙切齒,隻恨不得生食其肉!”

“若這樣的人都是細作,那我大明便沒有忠臣啦。請陛下立即釋放李正龍,至於那張百戶,他立功心切,臣也可以理解,可是如此構陷忠良,又當怎麽處置呢?”

天啟皇帝見王雄說的這麽認真,現在太妃那邊,誠意伯這邊,還有兵部這邊都不依不饒,他倒是不知該怎麽安撫了!

人……肯定不能輕易放了的,畢竟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且說不準還真可能是細作呢?

就在此時,魏忠賢道:“陛下,何不去百戶所看看?”

天啟皇帝:“……”

魏忠賢是真的急了,他得想辦法去看看自己的兒子,才能安心!

張靜一那狗東西缺了大德啊,有什麽事,衝著咱來啊,咱還不能一根手指頭像碾螞蚱一樣碾死你?糊弄咱的兒子,算什麽好漢!

魏忠賢此言一出,王雄也連忙道:“對對對,親自去,臣怕錦衣衛屈打成招,到時……”

以往都是天啟皇帝要出去,大家非要攔著。

今日個個慫恿著他出去,也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天啟皇帝隻好勉為其難地道:“也好,不過現在長生身體不好,朕……”

“陛下,長生殿下知道陛下是去見他的舅舅,殿下保準就安心了。”魏忠賢道。

天啟皇帝隻好道:“是嗎?好吧。”

而此時,魏忠賢心裏終於籲了口氣,總算可以立即去見見自己的兒子了。

王雄也鬆了口氣,隻要陛下去了,張靜一就沒辦法動刑,不動刑,看他百戶所怎麽辦。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李正龍乃是細作,可現在大家和李正龍牽涉得這麽深,能袖手旁觀嗎?就說他吧,他的一個小妾,還是這李正龍送的呢!李正龍當真成了叛逆,他隻怕也要跟著去陪葬。

真是細作也不怕,隻要不動刑,而李正龍又是個聰明人,曉得外頭自然有人會極力保他的,隻要咬死了不說,就不能拿這李正龍怎樣!而他張靜一,到時候怕就是吃不了兜著走。

什麽是非黑白,王雄心裏覺得,也隻有那些無知百姓,才去分什麽忠奸了,似他王雄這樣的人上人,隻要自己還是兵部侍郎,無論什麽人,在他的麵前不都是好人嗎?哪一個不是笑臉相迎,處處恭恭敬敬,想他所想,急他所急?

……

順貞殿。

此時,一個宦官正匆匆地進了這裏的寢殿,接著便聽到了長生殿下的哭聲。

他一進去,便見張妃正抱著孩子,一隻手輕輕地拍著,口裏低聲道著:“不哭,不哭,長生不哭,舅舅明日就來,舅舅明日給你看猴戲。”

見了宦官進來,張妃道:“怎麽,稟告陛下了嗎?”

“已經稟告過了。”

張妃點點頭,也沒有問陛下後續是什麽反應,隻是淡淡地道:“好啦,那有勞你啦。”

這宦官噗通就跪下:“奴婢伺候娘娘,哪裏敢稱勞呢?這是應盡的事。”

張妃便抿嘴笑著道:“話雖如此,可侍奉是公,你跑這一趟腿,卻是私情,我初在這宮中,手裏也沒什麽東西賞賜你,不過……我三哥前些日子,怕我在宮中過的不好,送了一些金葉子來,梅兒,你去取片葉子來。”

一旁的女官聽罷,點頭款款去了。

這宦官受寵若驚地道:“清平伯好氣魄。”

張妃隻笑了笑,便繼續逗弄長生。

長生則是噘著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張口又想哭,不過張妃輕輕拍他背,似乎讓他舒服了一些,於是便打了個哈欠,繈褓中的他,腦袋又往張妃懷裏鑽,眼簾掙紮了幾下,便又起了鼾聲。

……

天啟皇帝一行人,匆匆趕至清平坊。

對這裏,天啟皇帝曆來是熟悉的,此處是新縣的中心,已經很有模樣了。

不過聽說……可能新縣縣衙要搬遷,卻不知是真是假。

新縣的事,天啟皇帝一般是不去多幹涉的,由著張靜一的性子便是。

天啟皇帝這點錢倒是比曆史上的崇禎要強得多,他能分辨出誰是吹噓,可一旦他決定任用誰的時候,就絕不會多疑。

此時,新縣的外頭沒什麽人,天啟皇帝是微服出來的,沒帶多少人,自然也不準人先去通報。

轎子輕輕停下後,天啟皇帝下了轎,便徑直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