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道:“和許多部堂都有牽連?”

“是。”鄧健認真地道:“可此人深居簡出,自從進了這清閑樓,便沒有再出來一步了。”

是這個人嗎?

張靜一心裏想著。

倘若此人沒有冒險出城,那麽十之八九……就是他了。

人的心理都是如此的。

願意躲在自己熟悉和安全的地方。

比如這個人,他一直都在竹斜街一帶居住和活動,那麽即便要藏匿,也希望自己選在一個靠近竹斜街的地方。

這是人之常情,京城很大,若是選擇較遠的地方,反而會令他失去安全感。

除此之外,這種青樓確實是最好的藏身之處,就算廠衛地毯式的搜查,可能也不會查到這裏去。

畢竟能開設這種青樓的背後東家,能量肯定不小,而且出入的貴客,也絕不願意自己被人打擾。

那些奉命搜查的人,當然不敢進去,可當魏忠賢問起的時候,他們哪裏敢說這裏沒有搜查,一定會回答這裏已經搜過了,沒有可疑的人。

張靜一深吸一口氣道:“看來,我要深入虎穴,一探虛實了,你帶著人手,到時準備搜捕。”

“這……”鄧健詫異道:“百戶,你還真敢搜啊,我實話和你說了,這若是搜了,隻怕會惹來大麻煩。”

“還會比我張靜一大?”

鄧健想了想道:“這清閑樓的背後,至少也是九千歲級別的人物,有的人雖然平日裏極少露麵,不似九千歲這樣的招搖,可背後的能量可不小。再者說了,若是抓錯了人呢?就說現在這個叫李正龍的家夥吧……他可和不少人都有交情,一旦拿住了他,就怕到時……”

鄧健身上,永遠洗不清錦衣衛的市儈之氣。說白了,就是看人下碟,尋常人物,當然擺出錦衣衛凶惡的麵孔,可一旦碰到了達官貴人,立即便得躺在地上裝死。

這真怪不得鄧健,在京城裏當差的人,若是沒有這樣的眼力勁,基本上早就死了一百遍了。

在他看來,張靜一現在確實很得聖眷,將來的前途自然也不可限量,可若當真得罪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人家背後要害你,你卻也未必知道。

防人之心不可無,可是小心為好。

一旁的王程也不禁勸:“是啊,還是小心一些為上,要不咱們從長計議。”

張靜一笑了笑道:“咱們什麽事沒幹過?現在倒是小心起來了!不過你們既然覺得應該小心,不妨,我們先別動手,你們二人帶著人先在附近布置,我先進去探一探虛實,這清閑樓居然能藏匿這麽多顯貴,肯定有不凡之處,不妨我約個朋友去看看。噢,對啦,鄧總旗,魏忠賢的那侄子,叫魏良卿對吧?他人怎麽樣?”

“挺實在的。”鄧健道:“一看就是老實人。”

“萬萬想不到,九千歲居然有這麽老實的侄子。他平日去這清閑樓嗎?”

鄧健撥浪鼓似的搖頭:“這人……我有耳聞,平日裏很少出門的,也極少和人打交道,隻和九千歲的一些兒孫們玩在一起,一般不拋頭露麵。”

“有意思,很好,那就請我這大侄子……一道去走一走。”

……

魏良卿看著手上的請柬,一臉懵逼。

尤其是上頭張口就是賢侄,讓魏良卿渾身都毛骨悚然。

他隻有一個叔叔,叫魏忠賢,當然,他已經過繼給了魏忠賢,現在該叫魏忠賢做爹了。

“這張靜一,我有耳聞,隻是他竟邀我去敘舊,這便奇怪了。”

他背著手,來回踱步。

魏良卿不是一個愛惹事的人,畢竟從小就長在鄉下,小時候也是窮過的,若是家境好,他的叔叔魏忠賢也不至於割了自己去做太監了。

可隨著魏忠賢的發跡,他便被送到了京城來,這富貴的生活,讓他時時刻刻都不自在。

他想著家裏的兩畝地,還有從前地主家放了幾年的牛。

而至於陌生人,他一向是敬而遠之!說實話,就是沒底氣,好在魏忠賢身邊的人總是想盡辦法討好他,讓他不至過於恐懼。

這張靜一,他已聽自己的爹魏忠賢提過許多次了,起初是罵那狗東西,後來變成了張百戶,再到後來成了張賢弟,最近幾日,開始越發的叫張老弟了。

賢弟和老弟是不一樣的。

賢弟雖然有誇獎的成分,但很生疏。

老弟就不一樣,這說明關係到位了。

現在張靜一殷勤相邀,魏良卿猶豫再三,決定還是去一趟。

他坐著轎子,抵達了約定的一處茶樓。

便見張靜一穿著很樸素,也沒有穿官服,高高興興地朝他招手。

魏良卿落轎,幾個護衛想要跟上來,他搖搖頭,隨即上前,和張靜一見禮。

張靜一拍了拍他的肩,親切地道:“賢侄看著顯老啊,多大了?”

魏良卿老實地道:“二十有七。”

“呃……”

好吧,老是老了點,都快可以做他張靜一的爹了。

張靜一隨即微笑道:“我是久聞賢侄的大名,今日抽了空,才請你出來坐坐,來來來,喝了這盞茶,帶你去個好地方。”

魏良卿便好奇地問道:“什麽好地方?”

張靜一便露出一副神秘的樣子,道:“不要四處聲張,讓人聽了不好,我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

“哦,哦。”魏良卿點點頭,端起茶盞,喝茶。

接著張靜一起身,拍下四枚銅錢,大氣地道:“會賬,不用找啦。”

說罷,帶著魏良卿直接下樓。

身後,傳來了夥計的聲音:“兩盞茶本就是四文錢,找不找不都一樣?”

魏良卿聽到這個議論,心裏有點慌,他想轉身過去給夥計打賞一點賞錢。

可這時張靜一已拉著他,催促地道:“走走走,馬上就到了。”

幾個護衛在門口候著,見張靜一和魏良卿出來,都欲想上前去。

魏良卿見張靜一沒帶什麽護衛,便朝他們使眼色。

這幾個護衛會意,忙退到一邊。

這街對麵,便是清閑樓。

此時的天色還早呢,所以並沒有什麽客人。

張靜一扯著魏良卿,一麵道:“待會兒進去,要自然一點,賢侄,我帶你幹一件大事。”

“噢。”魏良卿抬頭看著這清閑樓……大抵明白了什麽,不由地臉色羞紅,口裏忙道:“什麽大事,我這人有些怕生。”

張靜一隨意地道:“一回生,二回便熟了。”

“老叔……”魏良卿嚅囁著,不知所措。

既然他爹魏忠賢叫張靜一老弟,那麽魏良卿叫一句老叔也很合理。

張靜一歎了口氣道:“放心,有叔在。”

說罷,便跨檻而入。

一下子的,眼前豁然開朗起來,這裏並非是雕梁畫棟,卻帶著古樸,倒像是京城裏的某處閑居之所,古色古香,便連桌椅,似乎都帶著刻意做舊的痕跡,裏頭分三層,每一層樓,都有長廊和勾欄。

此時……見有人來,張靜一二人便立即被圍住了。

“兩位尊客,天兒還早呢,怎麽這麽早便來了。”

張靜一大喝道:“把你們這裏的好酒好菜,都給我上來,我要和我賢侄喝酒。”

來的一個婆子便笑了:“我們這裏雖有酒菜,可最好的卻是……”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張靜一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道:“我會不知這是什麽地方?不過……我不尋這裏的姑娘,這裏的姑娘沒我麗春院的好。”

這婆子正笑得前俯後仰,好像張靜一渾身上下都很幽默一樣。

可聽到張靜一一提到麗春院,她的臉就一下子僵住了。

“什麽,你們麗春院?公子是誰,你……公子不是來尋開心的?”

張靜一叉手道:“不來尋開心,來你這裏做什麽,我隻來瞧一瞧你們的胭脂俗粉,吃點酒菜,夜裏還要去麗春院,趕緊上酒菜來,我很忙,趕時間。”

魏良卿:“……”

這婆子本是笑的眯成了一條縫的眼睛,頓時變成了三角眼,驟然間變得刻薄起來,氣咻咻地道:“好啊,砸場子的?”

她這一聲大叫,頓時引來了許多的精壯的漢子悄然圍攏過來。

畢竟這地方……總不免有人鬧事,少不得會安排一些壯漢專門應付這等鬧事的客人。

“公子……我看……你是醉了,我們這兒……白日不開門待客。”婆子勉強笑著道。

張靜一牛氣哄哄地道:“這是什麽話,我是花不起錢的人嗎?不是我吹牛,你這兒的胭脂俗粉……”

婆子大怒,她看這少年吊兒郎當的樣子,便曉得是來鬧事的了,倒是和少年在一起的青年,一直不做聲,十之八九就是這青年挑唆來的。

於是這婆子冷下了臉道:“真是豈有此理,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來人……”

張靜一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道:“怎麽……你們還想打人,我一個打你們一百個。”

那許多漢子便已迎麵而來。

魏良卿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老叔,我看這裏危險,我們還是走吧……”

“好。”張靜一點頭道:“賢侄,那你注意安全,我也覺得這裏危險,我去叫人……”

說罷,嗖的一下……

還沒等那些漢子和魏良卿反應。

張靜一本就一直站著距離門口最近的位置,這一下子,大家隻覺得眼前一花,張靜一便沒了人影了。

魏良卿瞳孔收縮,瞠目結舌得說不出話來。

這婆子大怒道:“瞎了狗眼,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來人,給我打……”

魏良卿:“……”

……

裏頭已傳來了打鬧。

張靜一一溜煙的跑了出來,朝著對麵街上的幾個暗探做了一個OK的表情。

他口裏則是大呼:“打人啦,保護我的賢侄,這是黑店,膽大包天,連魏公公的兒子也敢打,還愣著做什麽?將這店抄了!”

哐當……

另一邊,逮著鬥笠伴作貨郎的鄧健已毫不猶豫的抄出了紮在褲腿裏的刀,大呼一聲:“殺進去,誰敢阻攔,立殺無赦,錦衣衛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