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校生們都默不作聲。

大家很默契的退出了莊子。

繼續進發。

天色已晚。

眾人的精力卻很充沛。

畢竟,盧象升是個嚴苛的人,他本來就有著操練校尉們的經驗。

天色已漸漸的暗淡了,夜幕降臨。

所有人隻吃了幹糧,繼續上路。

盧象升操練的效果很顯著。

大家的體力很好,訓練有素。

在軍校之中,張靜一給大家每日的夥食都不錯。

在起初的時候,所有從軍的人,幾乎十個就有九人有夜盲症。

這已成了普遍的現象,隻要一到了天黑,這時代的絕大多數人,幾乎和瞎子沒有任何的分別。

哪怕是是夜裏點起了火,他們的視野也十分的模糊。

夜盲症是缺乏維生素A引起,而在這個時代,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他們莫說什麽維生素,便是能吃飽飯就不錯。

就算是能吃飽飯的人,其實想要維持維生素A的攝入,也是很困難的。

在大明,人們極少吃肉,而在遼東,那些建奴人,雖然倒是有肉吃,而且八旗有遼民的供養,夥食理應不錯。

可維生素A主要富含於吃豬肝和胡蘿卜中,因此,張靜一從廠衛那邊得到的情報就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到了夜裏就是睜眼瞎。

張靜一專門準備了大量的動物肝髒以及胡蘿卜,用以治理夜盲症用。

其實這個時代,人們對於動物的內髒,是能少吃便少吃。

倒不是因為人們不擅長烹飪,而是因為,絕大多數的家庭,恰恰是不具備吃動物內髒的條件的。

動物的內髒往往口味比較重,一般人難以下口,所以必須得用大量的醬料去掩蓋它的味道,才有滋有味。

可對於尋常百姓而言,醬料本身就是奢侈品,哪怕是鹽巴,平日裏都是能省則省的。

關外的建奴八旗,雖吃肉,但是不愛吃內髒,而蘿卜,一般吃的也少。

每日……張靜一便讓人熬製蘿卜豬肝湯,有多少供應多少,除此之外,什麽炒腰花,什麽烤羊腰子這種玩意,也是經常供應。

如今過去了數月,這些人發現,自己的眼睛奇跡一般,在夜裏時,居然可以借著微光視物了。

當然,單純能視物還不成。

既然決心夜戰,那麽夜間的操練,便成了必備的項目。

基本上,所有的人吃完晚飯便要求他們睡覺。

而到了三更半夜,大家差不多睡了三四個時辰的時候,盧象升便會吹起竹哨,將所有人吵醒。

讓他們帶著武器,在黑暗之中,借助著火把的光線,或是長途跋涉的進行跑操,或是負重練習戰法。

幾乎夜夜如此。

起初大家是極不習慣的,是人都受不了啊。

可慢慢的,養成了習慣,反而一到了夜間,便龍精虎猛,覺得渾身充斥了力氣。

習慣了夜裏活動,人的感官以及對模糊物體的分辨能力漸漸加強,他們在夜裏,能夠在山間的小道上步履如飛,也能夠迅速的分辨出同教導隊的各種訊號,進行集結和分散。

他們穿戴的,都是尋常明軍的軍服,甲胄也不厚重,武器還算精良,不過軍校生和尋常京營官兵不同之處就在於,每一個人的胳膊上,都係著一條紅巾,這紅巾最大的用處就在於能夠在夜晚快速的分辨出敵我。

也就是說,軍校生從一開始,就為了夜間做聲而生的。

他們甚至可以通過不同地方傳遞來的聲音響動,大抵判斷出附近有多少同伴和敵人。

張靜一製定出了數十種哨聲,讓每一個教導隊的隊長都懸掛不同的哨子,利用這些哨子,不斷進行訓練之後,可以在夜間,隨時傳達不同的訊息。

哨聲的時長不同,代表了不同的命令。

如突擊、如集結、如向我靠攏,如分散,如後退。

每天夜裏,大家就在這無數的哨聲之中,進行各種戰法,一開始,大家覺得亂糟糟的。

可慢慢的,掌握了訣竅之後,幾乎所有人,隻需通過不同的哨聲,以及各種聲音,便可立即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麽,自己的職責是什麽。

每一個這樣的夜晚,三個教導隊的生員們幾乎早已熟悉了。

在吃完了晚飯,稍稍的休憩和修整之後,當所有人被叫醒,幾乎所有人都處於精力最充沛的時刻。

他們迅速的集結,準備好自己的武器,緊接著,尾隨著自己的隊長,集結一起。

火把打起來。

大家以張靜一和盧象升為圓心,一個個人默不作聲。

初來乍到的時候,這些人大多都是營養不良的樣子,不過關中人骨架子大,所以勉強還有一些樣子,可如今,他們一個個膀大腰圓,個個精神奕奕。

張靜一很簡短的道:“馬上就要到子夜,我們要做的,便是對建奴人發起襲擊,方才我已派人刺探過,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在一處山坳處,前後有兩營人馬,彼此相連,左邊乃是建奴人,右邊乃是他們的漢軍走狗。記住,我們從右邊開始突襲,他們的漢軍實力稍弱,先襲擊漢軍,再將這些漢軍朝著建奴人的方向驅趕,等他們混亂之後,各隊將他們分割,之後再進行攻擊,給我記住,在攻擊的過程中,都按著平日裏操練的要義來,緊跟著自己的教導隊,隨時聽從號令。”

張靜一想了想,隨即道:“盧先生本來說,他來做這個先鋒,不過我仔細想了想,還是我來,盧先生負責我的側翼,既然是行軍打仗,我若是不在前,怎麽好教你們拚命呢。”

眾人默然無聲。

張靜一顯得很平靜,方才途經的那一處莊子,那些被殘害的支離破碎的屍首讓他大受刺激。

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滿腔怒火。

不過越是這個時候,人越要冷靜,張靜一繼續道:“你們是關中逃難來到了京城,你們的家眷,我已經安頓好了,他們現在有吃有喝,家裏也都分了土地吧?”

大家紛紛點頭。

張靜一隨即道:“進了這軍校,我待你們理應不錯,你們吃喝不愁,平日裏操練雖然苛刻,但是盧先生教導你們的時候,對你們可曾有過虐待?他也和你們一樣,同吃同睡,大家一個鍋裏吃飯,都在一起操練,並不曾有過什麽優待。”

眾人又點頭。

張靜一道:“我不和你們說那些建功立業之類的屁話,我隻問你們一句,這沿途是什麽樣子,你們是看見了的,你們有好日子,可自建奴人來了之後,其他人卻沒有好日子。你們的父母妻兒,就在昌平,今日建奴人襲的是薊縣,可是……他們什麽時候會襲擊昌平呢?你們看到了沿途的屍首嗎?這些屍首,雖是別人的父母,別人的妻兒,可遲早有一日,你們若是不拿起刀槍,下一個倒下的,便是你們的父母妻兒。”

“大丈夫在世上,不求永遠都做一個好漢子,可隻要求你們至少在今天,今天像個大丈夫。好啦,言盡於此,隨我來!”

張靜一說著,按住了腰間的刀柄,這一刻,他的臉在火光之下,變得殺氣騰騰起來。

以往溫和的樣子不見了,渾身上下透著刺骨的寒意。

生員們紛紛按刀,齊聲呼道:“喏!”

這是一場小規模的戰鬥。

不需要排兵布陣。

也不必使用什麽計謀。

戰鬥的目標,也十分簡單,就是端掉對方的營地。

然後將營地的人,統統殺光殆盡。

張靜一深深的呼吸。

盧象升追了上來,低聲道:“百戶,你來做先鋒?”

張靜一道:“我也不想,我也怕死,可這是第一仗,我若不在前,怎麽好教別人去死,人人都曉得建奴人厲害,你沒看到嗎,這麽點建奴人殺入了關,京畿震動,無數人逃之夭夭。我做這先鋒,不為別的,就是告訴別人,建奴人厲害不厲害暫且不論,可我張靜一……不怕!好啦,生死有命,我若是出了事,你記著……能救一定要救!”

張靜一以為盧象升會自告奮勇的說,張百戶,還是老夫來吧,老夫比較勇。

可誰曉得,盧象升欽佩的樣子:“知道了,張百戶放心,若是你戰死,我等一定為你報仇雪恨,不誅盡建奴,誓不罷休。”

張靜一:“……”

熱血沸騰的時間,總是短暫的。

很快張靜一就有些恐懼了。

可現在……似乎也隻有硬著頭皮了。

他娘的……拚了!

一個生員,死死的跟隨在張靜一身後,張靜一回頭看他:“你是誰?”

“我是來保護恩師的,盧先生說過,恩師在哪裏,我便跟在哪裏,恩師死之前,建奴人得從我身上踏過去。噢……我叫李定國……”

看著眼前這少年……大抵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麵上還帶著稚氣,可身材卻顯得遠比同齡人要高大的多,他因為年齡小,所以個頭比張靜一還要矮一些,不過身子卻很壯實,此時很認真的看著張靜一,信誓旦旦的樣子道:“願從恩師,斬殺建奴,皺一皺眉頭,便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