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的話,令張靜一感覺出了另一層意思。

於是張靜一狐疑地看著盧象升道:“盧先生的意思是,有家賊?”

“怎麽可能會沒有家賊呢?”盧象升露出惆悵之色,接著道:“如若不然,我大明分明斷絕了與建奴人的貿易,可為何建奴人的武器越來越精良,給養越來越足?也罷,現在不說這些,當務之急,是學生想請教,張百戶對眼下的時局,可有什麽辦法?”

“那你是怎麽看待?”張靜一看著盧象升。

盧象升沉默片刻,才道:“守在昌平,足以自保,這裏有城牆拱衛,且這些建奴人,似乎並沒有攻城拔寨的心思,至多十日,少則三四日,便會退去。”

張靜一想了想,帶著不甘道:“若如此……那麽你我費盡心思養兵……不,辦學堂做什麽?這學校,已辦了近四個月了,將這些建奴人留在這裏一日,死傷的百姓就與日俱增,若是坐守於此,你我良心能安嗎?”

張靜一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自己該做什麽!

從穿越到現在,為的不就是今天這個時刻?他挖空了心思想要向上爬,與人勾心鬥角……不就是害怕今日這樣的事發生嗎?

現在……是時候試一下了。

雖然……可能會將自己的本錢統統搭進去,甚至有些冒險。

可是到了如今,還能坐視不理嗎?

很多時候,人的好壞,是很難論斷的,張靜一自認自己是個普通的人,也有貪欲,有各種心思!

畢竟,他不是聖人。

可張靜一覺得,一個人有私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關鍵的時刻,依舊還在瞻前顧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張靜一眼睛裏掠過了一絲殺機,口裏道:“我想搞他們一下,盧先生認為能成嗎?”

盧象升:“……”

思慮了片刻,盧象升才道:“建奴人的戰力,非同小可,且現在他們風頭正勁,個個悍不畏死……真要……搞,學生看來,是有些冒險……不過,一切聽張百戶的安排,張百戶若是主意已定,學生來做這個先鋒。”

張靜一定了定神,臉上顯露出堅定之色,道:“好極,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商議定了,其他的事就好辦了。

緊接著,就是怎麽打的問題。

張靜一的建議是,直接選擇在拂曉時進行進攻,而且最好攻其不備。

建奴人應該隻會在八道溝一帶活動,之所以做出這個判斷,是因為八道溝進可攻退可守,這裏到處都是明軍,他們顯然也害怕被合圍。

至於建奴人的營地布置,倒是可以提前讓人去觀測。

其他的,也顧不得許多了,進兵肯定要冒險,可這個風險……是值得冒的。

“此戰,若是不能打出威風,你我之前的所有心血,便要付諸東流。”

張靜一看著盧象升,繼續道:“可若是能打出威風,這便可告訴這天下軍民,建奴人並非無敵,我大明隻要肯慨然一擊,也可以令賊喪膽。”

盧象升點了點頭,事實上,他沒有張靜一這般的慨然。

因為他很清楚,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爭,哪怕盧象升是個脾氣暴躁,且不畏死的人,可畢竟,他親手教導了軍校中的生員們四個多月,師生之間已有感情,現在帶著他們赴死,怎麽會完全沒有惻隱之心呢?

可盧象升終究還是同意。

其實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建奴人不是傻子,他們在夜間一定有所防備。

可現在既然決心孤注一擲,那也沒什麽可說的,自是準備集結人馬,做好準備。

……

在另一頭,張順回到了紫禁城。

麵見了天啟皇帝,他將張靜一的原話奉上。

天啟皇帝正在暖閣之中見諸臣。

此時聽到張靜一不肯奉詔的話,頓時眾臣表情不一。

天啟皇帝皺眉起來,道:“他敢不奉詔?簡直是膽大妄為,他小小年紀懂個什麽?現在外頭兵荒馬亂,莫說是建奴,便是那些趁勢而起的盜賊,也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張順苦著臉道:“張百戶說要保護皇陵,不敢離開。”

天啟皇帝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此時他已如熱鍋上的螞蟻,甚至一度想要派出兵馬,索性命人出城決一死戰。

可顯然……大臣們絕不會同意的。

百官們害怕出一丁點的閃失,一旦開城,鬼知道會不會滋生什麽變故。

他們列舉了當初宋徽宗的事例,現在一定要以社稷為重,絕不容許有一丁半點的閃失。

畢竟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在這京城裏呢,天知道……外頭是什麽樣子。

哪怕許多的情報已經可以表明,入關的建奴人並不多,可問題就在於……這個風險,誰敢去冒。

此時,天啟皇帝的心情自是非常的不好,於是對著張順氣呼呼地道:“再去,拿朕的旨意,命張靜一回京,你立即再去一趟,這一次務必讓他回來。”

“啊……”張順臉都綠了。

去一趟,已是夠提心吊膽了,居然還要去?

可陛下開了金口,他卻無可奈何,隻好道:“遵旨。”

……

暖閣之中。

黃立極看了看顧慮重重的天啟皇帝一眼,道:“陛下,現如今,事情緊急,陛下是該頒布詔書,讓各州縣勤王了。”

天啟皇帝搖搖頭,苦笑道:“再等等,再等等看,朕預料,這隻是一次襲擾……事情還未嚴重到需發詔勤王的地步,再等等看吧。”

“陛下若是判斷錯了呢?”此時兵部尚書忍不住站了出來:“若是再拖延,隻怕要遲了。”

天啟皇帝便不做聲了。

此時,他倒是希望身邊有個張靜一,若是張靜一在身邊,肯定會支持他的看法的。

最後,天啟皇帝擺擺手道:“一個敵襲,滿朝文武還有直隸各州縣,諸京營便手忙腳亂,似天塌下來一般,也難怪乎,軍民百姓們也如沒頭蒼蠅一般,諸公如此,如何能安定人心?此事,再議,眼下當務之急,是安撫人心!”

……

那張順再一次抵達昌平的時候,他……哭了。

因為……

這裏已是人去樓空,怎麽也找不著張靜一。

尋了人問,卻是說帶著軍校的人馬走了。

方向是薊縣。

這特麽的……

張順知道此時是追不上去了,當然,他也不敢追,薊縣那裏更凶險。

於是隻好繼續回京。

隻是……眼下這附近,到處都是亂民,回去路上,因為他騎馬,結果卻被一群盜賊截住,好生一頓痛打後,馬沒了,身上的衣衫也被扒了個幹淨。

他隻好取大片的葉子,遮住自己赤著的身體,然後一路跋涉。

這一路,饑腸轆轆,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請城樓上的官兵放下吊籃將自己吊上去。

可他沒有身份證明,渾身都是赤條條的,張順慌了,在城樓下幾乎喊破了喉嚨,終於有一個守備來巡城,聽聞是宮裏的人,又如數家珍的說起了魏忠賢以及其他太監們的事,才讓人將他吊了上去。

張順不敢怠慢,匆匆回宮……

他急著要將最新的情況稟報陛下,於是隻匆匆換了一件其他宦官脫下來的外衣。

等抵達了暖閣,見了天啟皇帝,便嚎啕大哭道:“陛下,奴婢差一點見不著陛下了,奴婢……慘哪……奴婢被人打了……”

他仰著臉,此時的他,確實是鼻青臉腫,門牙都打落了,說話漏風。

一件外衣罩著他的身子,因為不合身,所以雪白的胳膊和腿便半遮半掩的露出來。

此時他對著天啟皇帝磕頭如搗蒜……樣子淒涼無比。

天啟皇帝卻道:“誰管你見的著見不著朕,朕問你,張靜一去了何處?”

“陛下……”張順道:“奴婢到了昌平的時候,張百戶已出發了。”

“出發?”天啟皇帝急切地道:“回京了?”

“說是帶著兵馬,直奔薊縣去了,還聽說……他們打著奉詔討賊的旗號。”

頓時間,天啟皇帝隻覺得有些眩暈。

這幾日,他本來就沒有睡好,心裏顧慮重重,一群建奴所引發的混亂,更讓他為之揪心,偏偏那滿朝文武,個個勃然色變,隻一味的催促自己緊守京城,號召勤王,這讓天啟皇帝心中禁不住大失所望!

而張靜一,卻又是另一個極端,大家都躲在城裏,唯獨他往外跑,這下得了,他變本加厲,居然去了薊縣。

“他帶了多少人馬?”天啟皇帝臉色陰沉地問。

張順道:“聽聞,都是他的學生……三百人……”

“完啦。”天啟皇帝無力地坐下。

若說一開始,他還抱有一絲的期望,可直到聽說是三百人,而且是一群學生的時候,天啟皇帝大抵明白,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張順以為陛下會大怒。

可誰知……

天啟皇帝表情凝重,卻是說不出的冷靜。

此時,他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隨即道:“魏伴伴……”

魏忠賢就站在一旁,心裏惋惜,可憐的張靜一……還是太年輕啊,活著不好嗎?非要作死?

聽到了天啟皇帝的叫喚,魏忠賢連忙上前道:“奴婢在。”